藥園晨霧未散,蘇小棠蹲在沾露的藥畦邊,嘴角還沾著糖渣。
她啃了半塊桂花糖,忽然鼻尖動了動,像隻被甜香勾著的小獸,仰起臉朝著藥園深處猛吸一口氣:“甜!比糖還甜!”
話音未落,一縷淡青色的霧氣從她鼻尖鑽入,順著喉嚨滑進心口。
蘇小棠歪了歪頭,伸手去摸自己發燙的胸口,指尖剛碰到金蓮花苞發飾,那抹青霞竟順著指縫鑽了進去,在肌膚下泛起細碎的光。
“小棠?”
遠處傳來清冽的喚聲。
謝昭珩的劍穗還沾著晨露,他本在竹梢練劍,此刻卻收了劍勢,玄色廣袖翻卷著掠過來。
方才他運轉神識時,分明感應到一縷最純淨的木靈之氣,像遊魚般鑽進蘇小棠體內——那等靈氣濃度,尋常外門弟子需打坐三日才能勉強捕捉,她卻像呼吸般自然。
蘇小棠見他來,立刻撲過去拽住他的衣袖,仰著臉笑:“謝哥哥聞見沒?甜甜的,像…像上次你給我買的蜜餞!”她說話時,又有幾縷不同顏色的霧氣從四周藥草上騰起,爭先恐後往她鼻腔裡鑽——赤焰草的紅,冰玉芝的藍,連最偏僻角落那株千年何首烏的青灰,都泛著微光飄過來。
謝昭珩的瞳孔微縮。
他抬手按住蘇小棠後頸,靈力順著指尖探入她經脈——這一探,險些驚得後退半步。
那些被她吸入的靈氣竟自動循著奇經八脈流轉,在丹田處凝成米粒大的光團,比他當年築基時的靈核還要純淨三分。
“青羽。”他低喚一聲。
竹枝輕顫,雪色小獸從藥架後竄出,半人高的身形裹著蓬鬆長毛,額間銀月紋隱隱發亮。
青羽是謝昭珩養了百年的靈寵,此刻卻不似往日懶散,前爪按在蘇小棠腳邊,喉間發出低低的嘶吼:“她在用鼻子‘嘗’靈氣。”
謝昭珩垂眸看蘇小棠。
她還在舔糖,發間金蓮花飾隨著動作輕晃,渾然不覺自己周身正浮著細碎的靈霧。
他忽然轉身走向藥廬,再回來時掌心托著三株仙藥:“小棠,謝哥哥蒙住你眼睛,你聞聞這是什麼。”
蘇小棠立刻乖乖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謝昭珩用帕子蒙住她的眼,將火屬性的赤焰蓮湊到她鼻前。
“苦的!”蘇小棠皺了皺鼻子,“像上次謝哥哥煎的藥!”
第二株是冰髓草,她吸了吸鼻子:“酸的!比糖葫蘆蘸的醋還酸!”
第三株雲夢花剛遞過去,她突然綻開笑:“香香的!和謝哥哥身上的味道一樣!”
謝昭珩的手猛地一抖。
他分明看見,她說“苦”時,體內騰起赤紅光;說“酸”時,流轉幽藍光;說“香”時,竟有縷熟悉的青金劍氣跟著靈霧盤旋——那是他本命劍魂的氣息!
“她在通過嗅覺感知五行屬性。”青羽的聲音裡帶著少見的鄭重,“這不是修煉,是…是天地靈氣主動往她身體裡鑽。”
謝昭珩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昨夜那朵金蓮花印記,想起她睡夢中說“把香香藏進心裡”,此刻再看她沾著糖渣的小臉,忽然覺得從前那些“傻姑娘需要他護著”的念頭,像被人輕輕抽走了根基。
是夜,竹屋燭火搖曳。
謝昭珩正給蘇小棠梳發,窗外忽然傳來破風聲。
他旋身將蘇小棠護在身後,就見赤火子掀簾而入——這位金丹巔峰的契約長老,平日裡最是端方,此刻卻連道袍都沒係好,腰間玉牌撞得叮當響。
“測靈鏡。”赤火子直奔主題,掌心托著一麵青銅鏡,“我要測她靈根。”
謝昭珩眉峰一擰:“長老這是——”
“你當我想半夜闖小輩的屋子?”赤火子打斷他,鏡麵對準蘇小棠,“今日藥園靈氣暴動,連掌門的養魂木都抽了新芽!若不是你布的結界,整座青冥山都要知道這裡出了個…怪物!”
蘇小棠被鏡子晃得眯起眼,伸手去抓赤火子的長須:“爺爺的胡子紮人!”
赤火子的手突然抖了。
鏡麵上原本該映出靈根殘缺者的灰影,此刻卻爆發出九色光暈,像把小太陽似的灼得人睜不開眼。
他踉蹌後退兩步,鏡身“當啷”掉在地上:“九竅通靈根?!這等資質…萬年未見!”
謝昭珩的脊背瞬間繃直。
他想起赤火子前日那封“徹查”密信,想起蘇小棠被父母拋棄的身世,喉間泛起冷意:“長老說‘看管’?”
赤火子猛地捂住鏡麵,光暈被強行壓成細流鑽回鏡中。
他盯著蘇小棠天真的笑臉,聲音發沉:“此女靈根太純,純到像被人刻意洗練過。謝昭珩,你最好弄清楚她的來曆——”
“砰!”
竹門被夜風吹得關上,將赤火子的話截斷一半。
蘇小棠歪頭去撿地上的銅鏡,指尖剛碰到鏡麵,鏡身突然泛起溫熱的光,映出她發間金蓮花苞的影子。
“謝哥哥,鏡子裡有花花!”她舉著鏡子笑,發飾上的金蓮花苞竟緩緩綻開,露出裡麵一粒極小的金蓮子。
謝昭珩彎腰將她抱進懷裡,目光如刀掃過赤火子:“小棠的來曆,輪不到彆人查。”
赤火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離去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忽明忽暗。
蘇小棠玩累了,趴在謝昭珩肩頭打哈欠,發間金蓮花瓣輕輕顫動。
“謝哥哥,困…糖…”她迷迷糊糊地嘟囔。
謝昭珩替她擦了擦嘴角,剛要去拿床頭的糖罐,窗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謝公子。”
清荷的聲音從竹門外傳來,帶著幾分怯意,“掌門讓奴婢送些安神香來,說小棠姑娘近日睡得不安穩…”
謝昭珩抱著蘇小棠的手微微收緊。
他望著門外那道素色身影,又低頭看了眼懷中睡得正香的人,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歎息——這青冥山的夜,終究還是要起風了。
竹門外的清荷等了片刻,沒聽見謝昭珩的回應,指尖攥著雕花銀盒的力道又緊了些。
她本是掌門最得用的侍女,素日端茶遞水都帶著三分從容,此刻卻覺得後頸發涼——方才赤火子從竹屋衝出來時,那道冷冽的劍氣掃過她發梢,到現在都在隱隱作痛。
“謝公子?“她又喚了一聲,聲音比方才更輕,“安神香是用千年沉水香混著合歡花製的,最是養神“
話音未落,竹門“吱呀“一聲開了。
謝昭珩抱著蘇小棠立在門內,玄色外袍鬆鬆披著,發尾還沾著方才替她梳發時蹭的桂花糖渣。
他垂眸看了眼銀盒,又抬眼掃過清荷腰間那枚刻著“青冥“二字的玉牌,喉間溢出極淡的冷笑:“勞煩清荷姑娘了。“
蘇小棠被動靜弄醒,迷迷糊糊從謝昭珩肩頭抬起臉。
她本就生得圓乎乎的,睡眼惺忪時更像隻剛扒開糖紙的奶團子。
清荷見她伸手要摸銀盒,忙將盒子往前送了送,可那小手卻突然頓在半空——蘇小棠皺起鼻子,像被什麼嗆到似的直往後縮,小腦袋直往謝昭珩頸窩裡鑽:“臭!
謝哥哥,壞核桃味!“
謝昭珩瞳孔驟縮。
他分明看見蘇小棠眼尾都皺成了小月牙,可那聲“臭“卻帶著股本能的排斥,像小獸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他單手托穩她,另一隻手隔空一抓,銀盒“啪“地落在掌心。
掀開盒蓋的瞬間,一縷灰霧詭異地纏上他指尖——是迷魂粉!
“清荷姑娘。“他聲音冷得像浸了冰潭,“掌門何時開始用這種安神香?“
清荷的臉“刷“地白了。
她後退半步撞上門框,發間珠釵亂顫:“奴婢、奴婢不知!
是藥廬的人說“
“砰!“
蘇小棠突然從謝昭珩懷裡撲過去,肉乎乎的手指戳向銀盒。
那縷灰霧剛要鑽進她鼻腔,卻像碰到滾油的雪,“刺啦“一聲炸開。
銅製香爐“當啷“掉在地上,爐身裂出蛛網似的紋路,連帶著清荷手中的銀盒都炸成了碎片。
“疼“蘇小棠扁著嘴揉耳朵,“像放爆竹!“
謝昭珩將她護在身後,目光如刀掃過清荷。
那姑娘此刻連行禮都忘了,跌跌撞撞退到台階下,裙角沾了滿地碎銀。
她望著蘇小棠被自己護在臂彎裡的模樣,喉間泛起苦澀——方才那股炸香的力道,分明是蘇小棠無意識間用靈氣震碎的。
原來她不是傻得不懂防備,是根本不需要“想“,本能就替她擋了所有算計。
“謝公子贖罪!“清荷咬著唇福了福身,“奴婢這就回去複命“話音未落,她已轉身往山下跑,發間珠釵在夜色裡晃出細碎的光,倒像是急著去報信。
謝昭珩望著她的背影,懷裡的蘇小棠卻突然揪住他衣襟:“謝哥哥抱抱,糖“她蹭著他下巴,甜軟的聲音像根羽毛掃過他心口。
他低頭看她被碎渣蹭紅的鼻尖,喉結動了動——從前總怕她太弱,要替她擋所有風雨;現在才明白,是這小傻子在用最笨拙的方式,替他撕開這青冥山的陰雲。
“棠棠。“他將她抱到竹椅上,指尖撫過她發間半開的金蓮花,“謝哥哥教你修煉好不好?“
蘇小棠歪頭:“修煉?能飛嗎?“
“能。“他屈指刮了刮她鼻尖,“能飛很高很高,能聞到雲朵的味道,能離謝哥哥更近。“
她眼睛立刻亮了,像兩顆浸了蜜的葡萄:“要學!
要和謝哥哥一起飛!“
夜更深了。
竹屋燭火被謝昭珩用劍氣壓成豆大的光,隻照亮兩人相觸的掌心。
他引著她將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裡有他本命劍魂的清鳴:“跟著這聲音,把你聞到的靈氣往這裡送。“
蘇小棠乖乖閉眼。
她能聽見謝昭珩的心跳,一下,兩下,像春溪撞著卵石;能聞到四周的靈氣,甜的、涼的、帶著鬆針香的,都順著鼻腔往心口鑽。
當第一縷溫熱的氣團在丹田凝成時,她突然笑出了聲:“謝哥哥的心跳,比糖還甜。“
謝昭珩的手微微發顫。
他能感知到那縷真氣在她體內流轉,比他當年築基時還要純粹三分,還帶著股熟悉的清潤,像極了金蓮花的香氣。
他忽然想起藥園裡她被靈霧環繞的模樣,想起測靈鏡裡的九色光暈,喉間泛起從未有過的溫柔——原來不是他在教她,是她在教他如何相信,這世間還有純粹到不摻雜質的溫暖。
“轟!“
一聲悶響從蘇小棠丹田傳來。
謝昭珩猛地睜眼,就見她周身騰起九色光霧,在半空凝成一朵半透明的蓮花。
花瓣上流轉著木靈的青、火靈的赤、金靈的銀,最中心的花芯裡,竟有粒極小的金蓮子在發光。
“九靈蓮胎!“
青羽的聲音從梁上撲下。
這隻百年靈寵此刻四爪踏空,銀月紋在額間灼得發亮,連蓬鬆的雪毛都炸開了:“傳說中能孕養天地本源的靈胎!
當年上界大戰,最後一朵九靈蓮胎隨著創世神隕滅了她不是轉世,她是本源未滅!“
謝昭珩的手緊緊扣住蘇小棠的手腕。
他能感覺到,她體內的靈氣正和他的劍魂共鳴,像兩根弦被同一雙手撥響。
那些童年的血、被背叛的痛、封在心底的冰,此刻都被那縷甜絲絲的靈氣融成了水。
原來不是他救了她,是她帶著最純粹的光,來渡他出那座困了二十年的冰牢。
“謝哥哥?“蘇小棠睜開眼,九色光霧順著她睫毛流轉,“花花好看嗎?“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好看,比所有糖都好看。“
窗外,赤火子的身影在竹影裡一閃而過。
他攥著半塊碎了的測靈鏡,掌心被鏡茬割出血珠——九靈蓮胎現世,青冥派百年的平靜要碎了。
他望著竹屋裡那團暖光,喉間溢出一聲歎息,指尖悄悄掐了個訣——封靈陣的引,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