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陳百戶的走近,林默心臟狂跳。
雖說他才剛剛穿越過來,原身做的任何事情,都和他一點兒關係沒有……
但說出去誰信呢?
陳百戶目光銳利如刀,落在林默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複雜。
他的心中,並不希望靖邊司的叛徒,是故友之子。
最終,他還是舉起問心鏡,沉聲問道:“林默,本官再問你一次,你是否背叛靖邊司,向南詔通風報信,導致靖邊司押送的一百件玄光甲被搶,六名同袍慘死……”
隨著陳百戶話音落下,銀鏡發出一道光芒,瞬間籠罩林默。
被這光芒籠罩,林默隻覺得暖意撲麵,除了有點小愜意,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感受。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是不對的。
他剛才看的清楚,張虎和陳豹被這鏡子照到,整個人就變的目光呆滯,表情凝固,如同提線木偶,隻會機械的應答。
幾乎是本能的,林默的眼神瞬間渙散,茫然直視前方,喉嚨裡擠出古井無波的兩個字:“不是。”
這不算說謊,他確實沒有背叛靖邊司。
叛變靖邊司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關他一個新來的什麼事?
鏡子大人明鑒!
隨著林默的開口,問心鏡上靈紋一陣閃爍,最終徹底歸於暗淡。
這時,已經沒有人關注林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最後一人身上。
三個實力低微的小旗官,不可能在問心鏡麵前說謊。
事先知曉行動的四人中,有三人都通過了問心鏡的考驗,告密的叛徒究竟是誰,已經很明顯了。
陳百戶雙目微凝:“居然是他!”
吳副百戶麵露訝色:“沒想到,竟然是洪天……”
因為泄密事件,受儘折磨的張虎和陳豹,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洪天你這個王八蛋,害老子遭這份活罪!”
“仗著姑父是思州知府,平日裡欺壓百姓,壞事做儘也就罷了,竟然還敢通敵,等著被千刀萬剮吧!”
林默剛才還在為連累彆人而愧疚,聽到張虎和陳豹這麼說,內心稍安。
原來這洪天,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口黑鍋,他來背正合適。
……
嘩啦!
一盆涼水潑在臉上,洪天悠悠醒轉,全身上下,依舊疼痛難忍。
他來思州是鍍金的,在靖邊司待上兩年,憑借家裡的關係,再轉回京城,至少能在靖夜司當一個百戶,靖夜司的前途,可比靖邊司遠大多了。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受過這份苦,等他出去了,找機會一定殺了抽他鞭子的獄卒全家!
他不是泄密的叛徒,正要繼續喊冤,一個“冤”字還沒出口,就愣在了那裡。
牢房的氣氛有些詭異。
詭異的讓人窒息。
陳百戶和吳副百戶站在他的麵前,一個鐵青著臉,一個表情玩味。
張虎,陳豹,林默三人,不知為何被除了枷鎖,換上旗官的製服,站在兩位百戶的身後。
張虎雙眼幾欲噴火,指著洪天怒吼:“洪天,你這個叛徒!”
陳豹滿臉鄙夷,啐了一口:“勾結南詔,謀害同僚,叛國之罪,等死吧你!”
洪天愣了一下,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後,立刻大喊道:“百戶大人,冤枉啊!我不是叛徒!”
陳百戶猛然揮了揮衣袖,冷聲道:“黃泉路上,你去和死去的那六位同僚解釋吧。”
問心鏡下無冤魂,知曉此次行動的,隻有他和四位旗官,林默三人不曾泄密,叛徒不是洪天,難道是他不成?
洪天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眼中隻剩下無邊的驚恐,他隻不過是暈過去了一會,醒來之後,怎麼就成叛徒了呢?
頂罪,他們這是要拿自己頂罪!
陳百戶沒有再看狀若癲狂的洪天,轉身走出大牢。
叛徒既已揪出,交給千戶大人處置就行。
林默三人被獄卒攙扶著,跟著陳百戶離開。
身後,隻剩下洪天淒慘的呼喊。
“你們不能這樣!”
“我沒有泄密,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我要見千戶大人,我要見指揮使,我是冤枉的!”
“冤枉啊!”
……
牢房外,天光微亮,刺的林默眼睛生疼。
陳百戶停下腳步,看向傷痕累累的三人,語氣稍緩:“此番讓你們受苦了,事關重大,希望你們不要怪我。”
張虎立刻抱拳,牽動傷口疼的齜牙咧嘴,神情卻極為恭敬:“屬下不敢!若非大人庇護,屬下這條命,怕是早就交代在裡頭了!”
他雖然憨,但不傻,剛才在大牢裡,要不是陳百戶護著,以吳副百戶那狠辣的性格,可能真的會將他們全都殺了。
陳豹也強忍傷痛,抱拳躬身,聲音嘶啞卻透著堅定:“多謝大人救命之恩,日後大人但有差遣,上刀山下火海,屬下萬死不辭!”
林默有樣學樣:“謝百戶大人!”
陳百戶微微頷首,說道:“問心過程有損心神,你們又受了拷打,先在家休息半月吧,補償你們的半年俸祿,會儘快發給你們。”
說完,他又從懷裡取出一個瓷瓶,遞給張虎,說道:“這裡麵有三枚療傷丹藥,是九黎族的煉丹師煉製,你們分著服了。”
陳百戶離開之後,張虎迫不及待的從瓷瓶中倒出三枚丹藥,分給林默陳豹兩枚,將剩下的一枚一口吞下。
見張虎和陳豹吞下丹藥之後,臉上都露出了愜意的表情,林默略一猶豫,也將那枚乳白色的丹藥放進嘴裡。
丹藥入口即化,林默還沒嘗出來什麼味道,就感覺一道暖流,湧向他的四肢百骸。
隻一瞬間,剛才還劇痛難忍的身體,竟然一點兒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不僅如此,他身上的傷痕,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林默活動了一下身體,瞬間感覺滿血複活。
他心中嘖嘖稱奇。
先是那邪門的鏡子,然後是這神奇的丹藥——
這個世界,怕是有點玄啊!
張虎咂了咂嘴,似乎有些意猶未儘,隨後又感慨開口:“以前隻聽陳百戶提起過問心鏡的厲害,還想見識見識,沒想到,第一次長見識,竟然是在老子自己的身上!”
陳豹臉色依舊有些發白,心有餘悸的接口:“不愧是九黎部落的寶物,那道光照在身上,整個人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腦袋裡麵想什麼,根本不受自己控製,什麼秘密都藏不住……”
張虎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感覺,在那鏡子麵前,就像被扒光了似的……”
林默心中卻是一動。
同樣是被那道光照到,他和張虎陳豹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他們兩個的感受,是墜入冰窖,林默卻感覺像是在泡溫泉,也沒有秘密被窺探的恐慌感。
難道是那鏡子先給了張虎和陳豹兩次,輪到自己的時候,被榨乾了?
還是有彆的什麼原因?
“走了走了……”張虎活動了下筋骨,說道:“我先回家了,一晚上沒回去,老婆孩子肯定擔心死了。”
陳豹也整理了一番衣襟:“我也得趕緊回去了,我娘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兩人走出幾步,又同時回頭,張虎疑惑的看著還杵在原地的林默,問道:“林默,你怎麼不走?”
林默也想走。
先是墜崖,然後是穿越,再是被拷打,短時間內經曆了太多的事情,他現在急需找個地方,一個人靜靜。
可他不知道走哪去。
他的腦海中,沒有這個小旗官家住哪裡的記憶。
陳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看著林默,問道:“你不會被問心境損了心神,忘記家在哪裡了吧?”
林默一愣,然後連連點頭:“啊對對對……”
走出靖邊司大門,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林默的表情有些恍惚。
眼前所見,是一副陌生中卻又隱隱帶著熟悉的畫卷。
街道依著山勢起伏,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吊腳木樓,深褐色的木料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幾個類似苗家裝扮的少女結伴而行,她們穿著靛藍染就的百褶裙,裙擺層層疊疊,隨著步伐微微蕩漾。
一個包著頭的漢子,挑著裝滿新鮮菌子和山筍的竹筐,賣力的吆喝著,從林默的身旁經過……
帶著發酵香氣的酸味,熏製的臘肉的濃烈煙香鑽入他的鼻孔,耳邊各種方言俚語交織碰撞,這一切,讓林默仿佛置身前世的黔地古鎮……
但他清醒的知道,那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
片刻後。
思州城內,一條偏僻的陋巷深處。
張虎指著一扇斑駁掉漆,門板都歪斜了的破舊小門,說道:“諾,這就是你家,鑰匙你身上有,我先回去了,老婆孩子還等著我呢……”
林默看著眼前這比記憶中貴州扶貧村還要破敗的院子,默然無語。
站在斑駁的院門前,他從懷裡摸出一把黃銅鑰匙,試了幾下,終於,隨著“哢噠”一聲,鏽跡斑斑的門鎖應聲而開。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反手關上。
院內雜草叢生,石凳冰涼,林默頹然坐下,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失足墜崖,莫名穿越,嚴刑拷打,僥幸脫身……,短短一刻鐘內,發生在他身上這離奇得如同噩夢般的經曆,讓他大腦一片混亂。
這具身體,雖然和他有著同樣的名字,同樣的長相,但終究不是他。
另一個世界的他,怕是已經遇難了吧?
爸媽得知這個消息,應該有多傷心……
一股深切的悲傷和無力感湧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腹中強烈的饑餓感將他拉回現實。
林默撐著石凳起身,走向小院角落那間低矮的廚房。
推開廚房的門,一股濃重的灰塵和陳腐氣味撲麵而來。
灶台空空,連口鍋都沒有,厚厚的積灰表明這裡久未開火。
林默歎了口氣,轉身走向唯一的主屋,他伸手推開那扇同樣吱呀作響的房門,一隻腳剛剛抬起,準備邁過門檻,抬起的腳卻始終沒有落下。
房間正中,一張破舊的木桌旁。
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端坐著。
那人從頭到腳都籠罩在一襲寬大、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漆黑鬥篷之中。
兜帽的陰影下,看不清麵容,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幽暗。
一個飄忽、怪異,如同砂紙摩擦瓦礫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惑,在寂靜的屋內突兀響起。
“陳峰連問心鏡都啟用了……你,是怎麼活著走出靖邊司大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