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坐在桌前的黑袍人,林宣的表情猛然一僵。
那道從頭到腳裹在寬大黑袍裡的人影,如同房間裡生長出的一片濃鬱、吸光的黑暗。
兜帽低垂,深不見底,隻有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幽邃感從中滲透出來。
下一刻,那飄忽、怪異,粗糙且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說,你是怎麼騙過問心鏡的?”
這聲音刻意扭曲,帶著滲入骨髓的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狠狠紮進林宣緊繃的神經。
是他!
林宣記憶中的南詔密諜!
他竟然直接尋到了這裡,而且顯然已經洞悉靖邊司大牢中發生的一切。
這黑袍人散發出的危險氣息,甚至比陳百戶帶來的壓力更甚,絕對不是自己能夠抗衡的。
林宣大腦瘋狂運轉,聲音乾澀顫抖,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和恰到好處的茫然,搖頭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問我是不是我泄露的行動,我說不是,他們就信了……”
“你說……不是?”
黑袍下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那笑聲裡沒有絲毫溫度,隻有冰冷的嘲諷。
黑袍人緩緩站起身,動作無聲無息,仿佛沒有重量。
隨著他的靠近,林宣看到了兜帽下一張猙獰的惡鬼麵具,同時,一股蒼老腐朽……卻又隱隱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花香氣息撲麵而來,壓得林宣幾乎窒息。
林宣甚至能感覺到兩道實質般的目光,死死釘在他的臉上,審視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問心鏡前,心念無所遁形,即便是六品武者,也休想守住一絲秘密,我南詔多少精銳密諜,都折損於此……”
黑袍人的聲音冰冷而緩慢:“你不過是武者九品的小旗官,你告訴我,憑你這點實力,怎麼可能騙過九黎族長老打造的重寶?”
“我,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林宣確實無法回答!
他才來這個世界沒一會兒,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還是未解的謎團,怎麼可能解釋這種複雜的問題?
黑袍人再次逼近,林宣能夠感受到,一雙銳利的眼睛,正在死死的盯著他的雙眼。
就是現在!
忽然,林宣動了!
藏在旗官製服寬大袖口中的匕首驟然刺出,寒光直指黑袍人胸口!
不殺這南詔密諜,他的身份,隨時都有可能暴露!
林宣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這一刺的速度極快,連空氣都發出了一道猶如裂帛般的響聲。
然而,下一刻,林宣隻覺得眼前一花。
刺出的匕首詭異地停滯在半空。
削鐵如泥的鋒刃,竟被黑袍人兩根手指,輕輕夾住。
任憑林宣如何發力,匕首紋絲不動。
兜帽之下,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問心過程,有損心神,看來,你似乎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不過無妨,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黑袍人雙指輕描淡寫地一甩,匕首便脫手激射,“咻”地一聲,深深沒入身後牆壁。
緊接著,他再次伸出那隻戴著黑色絲質手套的手掌,掌心向上,然後——
猛然握拳!
“呃啊——!”
就在黑袍人握拳的刹那,林宣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鐵爪狠狠攥住!
一種無法言喻的極致痛苦瞬間從心臟爆開,席卷全身!
他慘嚎一聲,雙膝重重砸在地麵,額頭豆大的冷汗如雨滾落。
他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啃食他的心臟!
林宣想要掙紮,身體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僵硬得無法動彈分毫,隻能眼睜睜的承受這份極致的痛苦。
靖邊司大牢的嚴刑拷打,不足此刻痛苦的萬分之一。
直到黑袍人緩緩收回手,林宣體內那種痛苦的感覺逐漸消失。
雖然隻過去了短短的一瞬,但對他來說,卻無比漫長。
黑袍人戲謔的問道:“想起來了嗎?”
林宣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
他想起來了,這黑袍人,就是用這種方式控製原先的林宣,逼迫他為南詔做事的。
這種程度的痛苦,尋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他渾身已被汗水濕透,聲音虛弱無比:“你……你想怎樣?”
“繼續做你該做的事。”黑袍人的聲音毫無波瀾,“你依舊做你的小旗官,盯緊靖邊司的一舉一動,有什麼重要的情報,及時向我彙報。”
林宣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抗拒:“這次的事情之後,他們恐怕不會再信任我。”
黑袍人聲音玩味:“放心,經此一事,他們會比以前更加信任你,畢竟,誰能想到,你一個九品的小旗官,竟然能騙過問心鏡,這是我南詔多少精銳密諜都做不到的事情……”
林宣陷入沉默,他萬般不願為南詔效力,但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先虛與委蛇,再圖脫身。
“嗬……”
一聲冰冷的嗤笑打斷了他,黑袍人仿佛洞穿他的心思:“想先應付過我,再想辦法脫身?彆忘了你做過的事情,想想靖邊司是怎麼處置叛徒的,你做過的事情,淩遲也不為過……”
黑袍人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林宣心頭。
恐嚇之後,黑袍人的聲音稍緩:“放心,隻要你一心一意為我做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到時候,我不僅會幫你解除噬心蠱,榮華富貴、金銀財帛、絕色美人……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噬心蠱……”
林宣記下這三個字,忍不住道:“你不是說,這次之後就放過我……”
黑袍人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你若是死了,當然就是最後一次,可你……沒死。”
林宣心中已經將這黑袍人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無數遍。
這該死的南詔密諜,不僅心狠手辣,還沒有半點信用可言!
黑袍之下,飄忽的聲音繼續傳來:“記住我說的話,每個月初一,十五,我都會來找你,好好搜集情報,彆想著耍花招,不然,你會知道什麼叫萬蠱噬心之苦……”
話音消散,黑袍人的身影,也消散在林宣麵前。
林宣一個人站在破屋裡,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著眼前的局勢。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能瞞過問心鏡,但靖邊司那裡,短時間內應該是不用擔心的。
洪天已經替原先的林宣背了鍋,自己通過了問心鏡的考驗,靖邊司不會再懷疑他。
那南詔密諜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想來也不會輕易的讓他死。
眼下最重要且最緊迫的事情是,解除他體內的噬心蠱,然後——
必須除掉那黑袍人!
隻有除掉他,才能斬斷一切後顧之憂。
而且這件事情,不能求助陳百戶。
一旦那黑袍人泄露自己的身份,靖邊司必然不會放過他。
林宣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那絕望的灰暗,被一股極其頑強的求生意誌強行驅散。
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他必須想儘一切辦法——活下去!
此時。
黑袍人走出陋巷,來到繁華的思州街頭時,身上的那一襲黑袍已經儘數褪去,顯露出隱藏在寬大罩袍下的妖嬈身段,以及一張美的驚心動魄的麵容。
想起那位她本已視若棄子的小旗官,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低聲呢喃:“根據母蠱的感知,他不像是在說謊,有點意思,一個小小的旗官,居然騙過了九黎族的問心鏡,稍加培養,日後定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