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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胡騎的陰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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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像是附骨之疽,從左臂蔓延到四肢百骸。

韓成功在一陣劇烈的顛簸中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花如月焦急的臉。她正用一塊浸了草藥的麻布按壓他的傷口,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額角滲出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他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夫君,你醒了?”花如月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喜,眼底的紅血絲卻暴露了她徹夜未眠的疲憊。

韓成功想點頭,卻發現連動一下脖子都異常艱難。他張了張嘴,喉嚨乾得像被砂紙磨過,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花如月立刻會意,從身邊一個陶甕裡舀出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唇邊。

涼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韓成功貪婪地喝了幾口,才勉強找回說話的力氣:“……弟兄們呢?”

花如月的眼神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瞼,聲音低得像歎息:“能站起來的,隻剩五個了。”

五個。韓成功的心猛地一沉。他記得昨天那場廝殺,羯兵踹開破門時的獰笑,老兵用斷矛衝鋒的決絕,年輕傷兵臨死前的哭喊……那些鮮活的生命,轉眼間就變成了地上冰冷的屍體。

他轉動眼珠,掃視著這間破敗的土屋。屋頂的破洞漏下慘淡的天光,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和血腥氣。牆角堆著幾具蓋著麻布的屍體,那是昨夜沒能活下來的弟兄。幸存的五個傷兵或坐或躺,大多缺胳膊少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麻木和恐懼。

狗子靠在草堆上,右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他用沒受傷的左手緊緊攥著一塊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睛死死盯著那扇被踹破的木門,像是隨時準備撲上去拚命。

“羯狗……走了嗎?”一個斷了肋骨的老兵低聲問道,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沒人回答。屋外靜得可怕,隻有風穿過土牆裂縫的嗚咽聲,像是有人在暗處磨牙。這種安靜比昨夜的廝殺更讓人窒息——誰都知道,那些羯狗不會善罷甘休。

韓成功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左臂的劇痛。他知道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這些人還在等著他拿主意,等著他帶他們活下去。他必須像個真正的校尉,像記憶碎片裡那個在洛陽城頭死戰不退的韓成功。

“如月,”他啞著嗓子說,“我的傷……怎麼樣?”

花如月掀開他胳膊上的麻布,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傷口周圍的皮肉已經發黑,邊緣外翻著,隱隱有化膿的跡象。“不太好,”她咬著嘴唇,聲音帶著顫抖,“草藥快用完了,又沒有烈酒消毒……”

韓成功的心沉了下去。他懂一點急救知識,知道傷口感染在這個年代意味著什麼。但他不能慌,至少不能在花如月麵前慌。“沒事,”他擠出個笑容,“死不了。幫我把傷口再清理一下。”

“可是……”

“照我說的做。”韓成功的語氣不容置疑。他知道,現在任何一點猶豫,都會讓本就搖搖欲墜的人心徹底崩塌。

花如月咬了咬唇,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她從隨身的布包裡拿出最後一小包草藥,那是她父親生前留下的,本想留到最關鍵的時候用。她將草藥放在一塊乾淨的石板上,用石塊細細碾磨,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草藥的苦澀氣味彌漫開來,稍微壓下了空氣中的血腥氣。韓成功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自己現代的妻子。每次他加班晚歸,她也是這樣,在燈下給他留著一碗熱湯,湯裡飄著蔥花和香油的香氣。

鼻子一酸,左臂的劇痛似乎都減輕了些。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裡。他要活下去,帶著這些人活下去,要讓花如月像記憶碎片裡那樣,在桃花樹下對他笑。

“夫君,忍著點。”花如月用乾淨的麻布蘸了點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傷口。

冰涼的麻布碰到發炎的皮肉,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韓成功疼得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但他死死咬著牙,沒發出一點聲音。他看到花如月的手在抖,眼淚掉落在他的胳膊上,和血水混在一起。

“我沒事。”他低聲說,聲音卻因為劇痛而發顫。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扒拉什麼東西。

屋裡的人瞬間僵住了,連呼吸都忘了。狗子猛地站起來,因為動作太急牽動了傷口,疼得悶哼一聲,卻依舊死死攥著石頭,眼神凶狠得像隻受傷的小狼。

花如月下意識地擋在韓成功身前,撿起地上的一根斷矛,儘管她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誰?”韓成功沉聲喝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威懾力。

屋外的聲響停了。過了片刻,傳來一陣低沉的犬吠,不是中原的土狗,是羯兵養的那種狼犬,聲音又凶又野,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羯狗!他們沒走!

幸存的傷兵們臉色瞬間慘白,有人甚至開始發抖。昨天的廝殺已經耗儘了他們最後的勇氣,現在聽到狼犬的叫聲,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躲……躲起來!”斷了肋骨的老兵聲音發顫,掙紮著想往草堆裡鑽。

“躲什麼躲!”韓成功低喝一聲,“躲起來也是等死!”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左臂的劇痛卻讓他眼前發黑,花如月連忙扶住他。

“夫君,你彆動!”

“哐當——”

一聲巨響,本就破敗的木門被徹底踹碎,木屑飛濺。幾隻體型碩大的狼犬率先衝了進來,它們的毛發上沾滿了血汙,眼睛是渾濁的黃色,咧著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朝著屋裡的人狂吠,涎水順著嘴角滴落。

緊接著,幾個穿著皮甲的羯兵走了進來。他們手裡握著彎刀,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獰笑,目光在傷兵和花如月身上來回掃視,像是在挑選獵物。

為首的羯兵身材矮壯,臉上有一道刀疤,他用生硬的漢話說道:“昨天跑掉的兩個兄弟,看到你們往這邊來了。沒想到啊,一群殘兵敗將,還敢躲在這裡。”

他的目光落在韓成功身上,看到他胳膊上猙獰的傷口,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就是你殺了我獨眼大哥?看不出來,你這漢狗還挺能打。”

韓成功沒有說話,隻是死死盯著刀疤臉。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這些羯狗根本不把漢人當人看。他在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著——屋裡有五個傷兵,個個帶傷;屋外不知道還有多少羯兵;他們手裡隻有幾塊石頭、一根斷矛,還有他身邊這把染血的環首刀。

硬拚就是死路一條。

“把那個女人交出來,”刀疤臉用彎刀指了指花如月,眼神裡的貪婪毫不掩飾,“再把你們藏的糧食都拿出來,或許我能留你們一條全屍。”

花如月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但她沒有後退,反而將斷矛握得更緊了,擋在韓成功身前的背影纖細卻堅定。

“休想!”狗子嘶吼著,將手裡的石頭砸了過去。石頭砸在一個羯兵的腿上,那羯兵吃痛,一腳將狗子踹倒在地,彎刀就要落下。

“住手!”韓成功猛地喊道,掙紮著坐直身體,“糧食可以給你們,但女人不行。”

刀疤臉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像破鑼一樣刺耳:“漢狗,你以為你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我們有五石粟米,”韓成功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藏在屋後的地窖裡。你們放我們走,粟米全給你們。”

刀疤臉的眼睛亮了。這個年代,糧食比黃金還金貴。他狐疑地看著韓成功:“你沒騙我?”

“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韓成功冷笑一聲,“我現在這樣,跑得了嗎?”他故意晃了晃受傷的左臂,疼得齜牙咧嘴,看起來虛弱不堪。

刀疤臉猶豫了一下,目光在花如月和“五石粟米”之間來回權衡。他身後的羯兵也開始竊竊私語,顯然被“五石粟米”打動了——他們出來劫掠,不就是為了搶糧食嗎?

“好,”刀疤臉最終做出了決定,“我信你一次。讓你的人去把糧食搬出來,要是敢耍花樣,我讓這些狗把你們一個個撕碎!”

他揮了揮手,狼犬退後了幾步,但依舊對著屋裡的人狂吠,獠牙畢露。

韓成功看向那個斷了肋骨的老兵:“王大哥,你帶兩個人,去把地窖裡的粟米搬出來。”

王老兵愣了一下,不明白韓校尉為什麼真的要把糧食給羯狗,但看到韓成功眼神裡的暗示,還是點了點頭,掙紮著站起來,和另外兩個還能走動的傷兵互相攙扶著,朝屋後走去。

刀疤臉派了兩個羯兵跟著,自己則握著彎刀守在門口,眼睛死死盯著屋裡的人,生怕他們耍花樣。

韓成功的心臟在狂跳。他根本不知道屋後有沒有地窖,更彆說五石粟米了。他隻是在拖延時間,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

花如月悄悄碰了碰他的手,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夫君,我們沒有那麼多糧食……”

“我知道,”韓成功低聲回應,“見機行事。”

很快,王老兵和兩個傷兵空著手回來了,臉色慘白。“校……校尉,地窖是空的……”

刀疤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裡的貪婪變成了暴怒:“漢狗!你敢耍我!”他猛地揮刀,朝著最近的王老兵砍去。

“小心!”韓成功嘶吼著,用儘全身力氣將身邊的環首刀扔了過去。

刀沒扔準,擦著刀疤臉的胳膊飛過,卻逼得他後退了一步。王老兵趁機滾到一邊,僥幸躲過一劫。

“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刀疤臉怒吼著,揮舞著彎刀衝了過來。

“拚了!”韓成功嘶吼著,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被花如月死死按住。

“夫君!你彆動!”花如月哭喊著,撿起地上的斷矛,朝著衝過來的羯兵戳去。她沒學過武藝,動作笨拙,卻異常凶狠,矛尖堪堪刺中那羯兵的大腿。

羯兵慘叫一聲,一腳將花如月踹倒在地。

“如月!”韓成功目眥欲裂,他拖著受傷的左臂,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朝著那羯兵撲了過去,用牙齒死死咬住了他的脖子。

羯兵沒想到這個重傷的漢人會這麼瘋狂,疼得嗷嗷直叫,揮舞著彎刀亂砍。韓成功感覺後背一陣劇痛,知道自己又受傷了,但他死死咬著,直到嘗到滿口的血腥味,直到那羯兵的掙紮越來越弱。

“夫君!”花如月爬起來,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著另一個羯兵的頭砸去。

“砰”的一聲,石頭砸在羯兵的太陽穴上,那羯兵晃了晃,倒在地上。

狗子也從地上爬起來,用斷腿絆倒了一個羯兵,死死抱住他的腿,任憑對方用刀柄砸他的背,就是不鬆手。

幸存的傷兵們像是被點燃了血性,一個個嘶吼著撲上去,用石頭砸,用牙齒咬,用最後一點力氣和羯兵拚命。

刀疤臉沒想到這些殘兵敗將居然這麼凶悍,他砍倒一個傷兵,正要去殺韓成功,卻被花如月用斷矛從後麵刺穿了肩膀。

“啊——”刀疤臉慘叫一聲,轉身一刀砍在花如月的胳膊上。

“如月!”韓成功目眥欲裂,他推開身上的羯兵屍體,朝著刀疤臉撲過去。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有人用漢話大喊:“韓校尉!我們來了!”

刀疤臉臉色一變,他不知道來了多少漢人援兵,不敢戀戰,捂著流血的肩膀,對剩下的羯兵喊道:“撤!”

羯兵們巴不得趕緊走,攙扶著受傷的同伴,狼狽地逃出了土屋。那些狼犬也被他們吆喝著帶走了,臨走前還不甘心地朝著屋裡狂吠了幾聲。

廝殺聲戛然而止。

土屋裡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聲。

韓成功連滾帶爬地撲到花如月身邊。她的胳膊被砍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汩汩地往外流,臉色蒼白得像紙,已經昏迷了過去。

“如月!如月!”韓成功顫抖著抱起她,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恐懼。他害怕,怕這個世界唯一的依靠,就這麼離他而去。

“校……校尉……”狗子掙紮著爬過來,指著屋外,“是……是黑石塢的人……”

韓成功抬頭望去,隻見十幾個穿著皮甲的漢人士兵站在門口,為首的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正皺著眉頭看著屋裡的慘狀。

“你是……李塢主的人?”韓成功認出了他們的服飾——那是黑石塢的莊丁。

絡腮胡點了點頭,走進屋,看到滿地的屍體和血跡,歎了口氣:“我們在附近巡邏,聽到這邊有廝殺聲,就趕緊過來了。沒想到……”他看著韓成功懷裡昏迷的花如月,“先彆說話了,我帶了郎中,快讓他看看。”

一個背著藥箱的老者連忙走過來,蹲在花如月身邊,查看她的傷口。

韓成功這才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一放鬆,後背和左臂的劇痛瞬間席卷了他。他眼前一黑,再也撐不住,抱著花如月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識前,他看到絡腮胡正指揮莊丁抬走屍體,聽到狗子在低聲啜泣,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和草藥味。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不知道花如月能不能挺過去,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多少危險在等著他們。

但他知道,他們暫時安全了。

屋外的天光依舊慘淡,風穿過土牆裂縫的嗚咽聲還在繼續。但韓成功的心裡,卻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向那些羯狗低頭。

殺胡令的餘響,還在風中飄蕩。而他的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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