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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月夜逃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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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從左臂和後背的傷口裡紮進去,順著骨頭縫往五臟六腑裡鑽。韓成功在一片混沌中掙紮著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朦朧的月色,正從屋頂的破洞漏下來,在地上投下一塊不規則的光斑。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草藥的苦澀和泥土的腥氣。他動了動手指,觸到一片粗糙的麻布——有人給他換了藥,傷口被仔細地包紮過,但一動還是疼得鑽心。

“夫君,你醒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濃濃的疲憊和一絲驚喜。韓成功轉過頭,看到花如月正坐在他身邊,借著月光能看到她蒼白的臉。她的左臂也纏著厚厚的麻布,顯然是昨天被羯兵砍中的地方,此刻正微微顫抖著,卻還是強撐著給一個傷兵喂水。

“如月……”韓成功沙啞地開口,喉嚨乾得像要冒煙。

花如月連忙放下陶碗,扶著他的背讓他稍微坐起來些,又端過一碗水小心地喂他喝。涼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涼,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我們……這是在哪?”他環顧四周,還是那間破敗的土屋,但地上的屍體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血腥味淡了些,多了幾個陌生的麵孔——都是穿著皮甲的漢子,應該是昨天來解圍的黑石塢莊丁。

“還在原來的地方。”花如月輕聲說,“黑石塢的王莊頭說,羯兵雖然退了,但說不定會去而複返,讓我們先彆動,等入夜了再走。”

韓成功點點頭,心裡卻沉甸甸的。他想起昨天刀疤臉羯兵那凶狠的眼神,知道那些人絕不會善罷甘休。留在這裡,就是等死。

“其他人呢?”他問道,目光掃過屋裡。幸存的傷兵還是那五個,都躺在草堆上,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狗子靠在牆角,右腿依舊腫得厲害,眼睛閉著,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

“王莊頭帶了兩個弟兄出去警戒了,剩下的在外麵收拾東西,準備夜裡趕路。”花如月說著,眼圈又紅了,“昨天……昨天多虧了他們來得及時,不然我們……”

她沒再說下去,但韓成功知道她想說什麼。昨天那場廝殺,他們根本就是砧板上的肉,全靠黑石塢的人解圍才撿回一條命。

“那個絡腮胡……是黑石塢的李塢主?”韓成功想起昨天那個指揮莊丁的壯漢。

“不是,他是李塢主手下的王莊頭。”花如月搖搖頭,“王莊頭說,李塢主聽說我們是冉魏舊部,在這兒被羯狗圍攻,就讓他帶弟兄們過來看看。”

冉魏舊部……韓成功心裡五味雜陳。冉閔已經死了五年,殺胡令的餘威也漸漸消散,但還是有人記得他們這些為漢人拚命的老兵。

“夫君,你的傷……”花如月擔憂地看著他的左臂,那裡的麻布又滲出了暗紅的血漬。

“沒事。”韓成功擺擺手,不想讓她擔心,“死不了。”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被花如月按住了。

“你彆動!郎中說你失血太多,需要靜養。”

“靜養?”韓成功苦笑一聲,“等羯狗搬了救兵來,我們就隻能在棺材裡靜養了。”他看向屋外,夜色已經濃了,隻有月亮在雲層裡時隱時現,“王莊頭什麼時候帶我們走?”

話音剛落,一個絡腮胡壯漢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正是昨天那個王莊頭。他身上的皮甲沾著血汙,手裡提著一把染血的環首刀,臉上帶著疲憊,卻依舊精神矍鑠。

“韓校尉醒了?”王莊頭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牙,“感覺怎麼樣?能走嗎?”

“死不了。”韓成功也笑了笑,“多謝王莊頭昨天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謝,日後必有報答。”

“哎,說這些就見外了。”王莊頭擺擺手,“都是漢人,都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再說了,你們冉魏的弟兄當年殺胡,那可是給咱們漢人長臉了!”他說著,語氣裡帶著敬佩。

韓成功心裡一暖,在這個亂世,能聽到這樣的話,比什麼都讓人振奮。

“羯狗那邊有動靜嗎?”他問道。

王莊頭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我們在附近偵查了一下,沒發現大隊羯兵,但剛才看到西邊有火把在動,估計是去搬救兵了。我們得趕緊走,再晚就來不及了。”他指了指屋外,“我讓弟兄們準備了幾副簡易的擔架,你們這些傷重的,就讓弟兄們抬著走。”

韓成功點點頭,心裡對這個粗中有細的王莊頭多了幾分好感。

“糧食和水都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放心吧,帶了些粟米和肉乾,夠路上吃幾天的。水也裝了幾大皮囊。”王莊頭拍了拍胸脯,“我們黑石塢彆的沒有,這點家底還是有的。”

韓成功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他看向屋裡的傷兵:“能走的都起來,不能走的……”

“我能走!”狗子突然睜開眼,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右腿的傷疼得齜牙咧嘴,額頭瞬間冒出了冷汗。

“坐下!”韓成功低喝一聲,“逞什麼能!”他對王莊頭說,“麻煩王莊頭給這小子也準備一副擔架。”

王莊頭點點頭:“早就準備好了。”

很快,幾個莊丁抬著三副簡易的擔架走了進來。擔架是用樹枝和麻布做的,簡陋卻結實。韓成功和狗子被抬上了擔架,那個斷了肋骨的老兵也被抬了上去。剩下的兩個傷兵雖然也帶傷,但還能勉強走路,就互相攙扶著。

花如月收拾了他們僅有的一點東西——一個裝著草藥的布包,半袋粟米,還有韓成功那把染血的環首刀。她把刀係在腰間,又檢查了一遍每個人的傷口,確認沒什麼大礙了,才對王莊頭說:“可以走了。”

王莊頭點點頭,示意莊丁們輕手輕腳地往外走。

夜涼如水,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地上,給荒塬鍍上了一層銀霜。風裡帶著草木的清香,卻掩不住遠處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莊丁們抬著擔架,腳步輕快而無聲,像是一群夜行的狸貓。

韓成功躺在擔架上,能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和他記憶裡滬市的夜空完全不同。那裡的夜空總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幾顆星星,而這裡的星星又亮又密,像是撒了一把碎鑽。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花如月,她正扶著擔架的邊緣,小心翼翼地跟著,月光照在她的側臉,睫毛很長,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左臂也受了傷,卻還是堅持自己走,不肯讓人攙扶。

“累了吧?”韓成功低聲問。

花如月搖搖頭,對他笑了笑:“不累。”她的笑容在月光下很淡,卻像一股暖流,淌過韓成功的心田。

“韓校尉,”王莊頭走在擔架旁,壓低聲音說,“我們這是往南走,去黑石塢。李塢主說了,隻要你們願意,可以在黑石塢暫住,等傷好了再做打算。”

“黑石塢……安全嗎?”韓成功問道。他知道,在這個亂世,所謂的“安全”都是相對的。

“不敢說絕對安全,但比外麵強。”王莊頭歎了口氣,“黑石塢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李塢主又練了幾百莊丁,一般的羯狗小隊不敢輕易來犯。”他頓了頓,又說,“這幾年北方不太平,好多漢人都往南邊逃,路上危險得很。黑石塢雖然不大,但好歹能給大家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韓成功點點頭,沒再說話。他知道王莊頭說的是實話。往南逃的路,他在記憶碎片裡見過——羯兵的遊騎、鮮卑的哨卡、饑餓的流民、肆虐的瘟疫……每一樣都能輕易奪走人的性命。黑石塢或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隊伍默默地前進著,隻有腳步踩在草地上的沙沙聲和偶爾的蟲鳴聲。莊丁們輪流抬著擔架,動調而默契,顯然是經常走夜路的。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前麵出現了一片樹林。王莊頭示意大家停下,對韓成功說:“過了這片林子,再走半個時辰就到黑石塢了。我們在這兒歇歇腳,喝點水,讓弟兄們喘口氣。”

莊丁們把擔架放下,拿出水囊遞給大家。韓成功喝了口水,感覺稍微恢複了些力氣。他看向狗子,那小子已經睡著了,眉頭卻還皺著,像是在做什麼噩夢。

“這小子……命挺硬。”王莊頭也看到了狗子,咧嘴一笑,“昨天被羯狗踹了一腳,肋骨好像斷了一根,居然還能跟羯狗拚命,是個好苗子。”

“他爹娘都被羯狗殺了,是個苦命的孩子。”韓成功歎了口氣。

王莊頭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吐了口唾沫:“這些羯狗,就不是人!等哪天老子有了機會,非得殺儘這些畜生不可!”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恨意,顯然也和羯狗有血海深仇。

韓成功沒說話,隻是握緊了拳頭。殺胡令雖然已經過去五年,但仇恨並沒有消失,它像一顆種子,埋在每個漢人的心裡,隻等一個發芽的機會。

休息了片刻,隊伍繼續前進。剛走進樹林沒多遠,前麵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哨——是警戒的莊丁發出的信號。

王莊頭臉色一變,立刻示意大家停下:“有情況!”

莊丁們瞬間警覺起來,紛紛拔出刀,警惕地看向四周。韓成功也坐直了身體,儘管左臂疼得厲害,還是死死盯著前方的黑暗。

花如月下意識地擋在擔架前,手裡緊緊攥著那根斷矛,雖然身體在微微發抖,卻沒有後退一步。

過了片刻,一個黑影從樹後閃了出來,對王莊頭低聲說:“莊頭,前麵發現幾個黑影,好像是羯狗的遊騎,正在樹林裡打轉。”

王莊頭的臉色更難看了:“多少人?”

“看不清,估計有十幾個。”

十幾個羯狗遊騎……王莊頭皺起了眉頭。他們這邊雖然人多,但帶著幾個傷兵,又是在夜裡,真打起來討不到好。

“繞開他們?”一個莊丁低聲問。

王莊頭搖搖頭:“這片林子就這麼一條路,繞不開。硬拚的話,怕傷了韓校尉他們。”他看向韓成功,眼神裡帶著詢問。

韓成功知道他在猶豫什麼。他們是來救自己的,沒必要為了他們和羯狗硬拚。

“彆管我們,”韓成功沉聲道,“你們先走,把羯狗引開,我們躲在樹林裡,等你們走遠了再跟上。”

“那怎麼行!”王莊頭立刻反對,“我們是來救你們的,怎麼能把你們丟下?”

“這不是丟下,是戰術。”韓成功急中生智,想起自己開網約車時避開堵車的辦法,“你們往東邊走,製造點動靜,把羯狗引過去。我們在這兒等半個時辰,再往西邊繞過去,到黑石塢跟你們彙合。”他指了指旁邊的一片茂密的灌木叢,“這裡地勢隱蔽,羯狗不容易發現。”

王莊頭愣住了,顯然沒聽過“戰術”這個詞,但他很快明白了韓成功的意思。他猶豫了一下,看向韓成功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圍的莊丁,最終點了點頭:“好!就按你說的辦!我們往東邊走,把羯狗引開。你們多加小心,半個時辰後不管怎麼樣,都要趕緊往黑石塢走!”

他又對兩個莊丁說:“你們留下,保護韓校尉他們。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彆動手!”

“是!”兩個莊丁齊聲應道。

王莊頭深深地看了韓成功一眼,不再猶豫,大手一揮:“弟兄們,跟我走!”

莊丁們抬著剩下的擔架,朝著東邊走去。他們故意放慢了腳步,還時不時發出一些聲響,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樹林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韓成功讓莊丁把擔架抬進灌木叢裡,自己則靠在一棵樹上,警惕地聽著周圍的動靜。花如月和兩個莊丁也都握緊了刀,大氣不敢出。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東邊傳來了隱約的廝殺聲和馬蹄聲。

“羯狗被引過去了!”一個莊丁低聲說,語氣裡帶著興奮。

韓成功卻沒放鬆警惕。他知道,羯狗不傻,說不定會留下人探查。

又過了片刻,東邊的廝殺聲漸漸遠去了。樹林裡恢複了安靜,但這種安靜卻讓人更加不安。

“我們……現在走嗎?”花如月低聲問。

韓成功搖搖頭:“再等等。王莊頭說半個時辰,就等半個時辰。”他知道,現在出去,很可能撞上回來探查的羯狗。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韓成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身邊人緊張的呼吸聲。狗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死死攥著拳頭,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黑暗的樹林。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正朝著他們這邊過來!

韓成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快!躲進灌木叢最裡麵!”

莊丁們連忙把擔架抬進灌木叢深處,花如月也扶著韓成功躲了進去。大家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外麵。

馬蹄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樹林邊。韓成功透過樹葉的縫隙,看到三個羯兵騎著馬,手裡握著彎刀,正在樹林裡四處張望。

“剛才好像聽到這邊有動靜?”一個羯兵用生硬的漢話說。

“彆管了,大部隊都去追剛才那夥漢人了,我們趕緊跟上,彆被落下了。”另一個羯兵催促道。

“也是,一群漢狗而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我們收拾了那夥人,再來搜這片林子。”

三個羯兵說著,調轉馬頭,朝著東邊追了過去,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再也聽不到馬蹄聲,大家才鬆了口氣,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好險……”一個莊丁拍著胸口,心有餘悸地說。

韓成功也鬆了口氣,後背的傷口因為剛才的緊張又開始疼了。他看了看天色,估計半個時辰差不多到了。

“我們走。”他對大家說,“往西邊繞一下,儘快趕到黑石塢。”

莊丁們抬著擔架,小心翼翼地從灌木叢裡出來,朝著西邊走去。花如月扶著韓成功,腳步有些踉蹌,但眼神卻很堅定。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前麵終於出現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塢堡。塢堡的牆是用石頭和黃土砌成的,高大而堅固,上麵隱約能看到手持弓箭的哨兵。

“是黑石塢!”一個莊丁興奮地喊道。

大家頓時精神一振,加快了腳步。

到了塢堡門口,哨兵認出了莊丁,連忙打開了吊橋。王莊頭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看到他們平安回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擔心死我了!”

“讓你擔心了。”韓成功笑了笑,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王莊頭連忙讓人把他們抬進塢堡,“李塢主已經備好了住處和郎中,你們先好好歇歇,彆的事以後再說。”

走進黑石塢,韓成功才發現裡麵比他想象的要大。塢堡裡有幾十間土屋,還有一個小小的廣場,幾個孩子正在廣場上玩耍,雖然衣衫襤褸,卻笑得很開心。一些婦女在屋前縫補衣服,男人們則在打磨兵器,看到他們進來,都好奇地望了過來。

這裡沒有外麵的血腥和恐懼,隻有一種平靜而堅韌的氣息,像是暴風雨中的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韓成功躺在擔架上,看著頭頂的天空,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明亮而皎潔。他知道,他們暫時安全了,但這隻是暫時的。黑石塢再堅固,也擋不住亂世的風雨。

他摸了摸腰間的環首刀,冰冷的刀柄讓他感到一絲安心。

殺胡的路還很長,但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會繼續走下去。

為了身邊的人,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為了這個飽受苦難的民族。

夜色漸深,黑石塢的燈火漸漸熄滅,隻有哨兵的火把在牆頭搖曳,像是黑暗中的星星,守護著這一方小小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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