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黑石塢的箭樓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韓成功躺在一間簡陋的土屋裡,身上的傷口經過郎中的處理,疼痛減輕了不少,但左臂依舊動彈不得,隻能勉強活動右手。
屋外傳來莊丁操練的呼喝聲,還有鐵器碰撞的鏗鏘聲,這些聲音讓韓成功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他轉頭看向窗外,能看到幾個穿著皮甲的莊丁正在空地上練習劈砍,動作雖然不算標準,卻透著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勁。
“夫君,該換藥了。”花如月端著一個陶碗走進來,碗裡盛著墨綠色的藥膏,散發著苦澀的草藥味。她的左臂也纏著繃帶,動作有些不便,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解開韓成功胳膊上的麻布。
草藥敷在傷口上,傳來一陣清涼的感覺,緩解了不少疼痛。韓成功看著花如月專注的側臉,心裡湧起一股暖流。這個女人,總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給了他最堅定的支持。
“黑石塢……比我想象的要大。”韓成功輕聲說,打破了屋裡的沉默。
“嗯,”花如月點點頭,“昨天我聽王莊頭說,黑石塢原本是個鐵礦,後來被李塢主買下來,改成了塢堡。裡麵能住上千人,還有自己的鐵匠鋪和糧倉,比我們之前待過的幾個塢堡都要穩固。”
韓成功點點頭,心裡對這個素未謀麵的李塢主多了幾分好奇。能在亂世中守住這麼大一個塢堡,還收留了這麼多漢人,想必不是個簡單人物。
“李塢主什麼時候能見我們?”他問道。
“王莊頭說,李塢主今天要處理塢堡的事,讓我們先好好養傷,等明天再帶我們去見他。”花如月說著,將換下來的臟麻布扔進角落裡的陶盆裡,“夫君,你彆擔心,李塢主既然願意收留我們,肯定不會虧待我們的。”
韓成功笑了笑,沒說話。他知道,在這個亂世,沒有無緣無故的收留。李塢主願意收留他們這些殘兵敗將,要麼是看中了他們的戰鬥力,要麼是想利用他們冉魏舊部的名聲,絕不會僅僅是出於好心。
“狗子他們怎麼樣了?”他問道。
“郎中說狗子的腿骨裂了,需要好好休養,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路。”花如月歎了口氣,“其他幾個弟兄也都是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韓成功點點頭,心裡稍微放下些。隻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
正說著,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王莊頭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他手裡提著一個食盒,臉上帶著笑容:“韓校尉,感覺怎麼樣?我讓廚房給你燉了點肉湯,補補身子。”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一股濃鬱的肉香立刻彌漫開來。裡麵是滿滿一碗肉湯,上麵漂浮著幾片青菜,看起來很是誘人。
韓成功愣了一下,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肉湯可是稀罕物。他連忙說:“王莊頭太客氣了,我們剛來就受此款待,實在是不敢當。”
“哎,說這些就見外了。”王莊頭擺擺手,“你們是為了殺胡才落得如此地步,這點肉湯算什麼。快趁熱喝了,好好養傷,以後說不定還要靠你們殺胡呢。”
韓成功心裡一暖,不再推辭,讓花如月盛了一碗,慢慢喝了起來。肉湯燉得很爛,味道鮮美,喝下去渾身都暖和了不少。
“對了,王莊頭,”韓成功放下碗,“我想問問,這附近的羯狗是不是很猖獗?”
提到羯狗,王莊頭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啐了口唾沫:“可不是嘛!這夥羯狗是附近最大的一股,領頭的叫石擒虎,據說力大無窮,凶殘得很。他們不僅搶糧食,還搶女人和孩子,附近的幾個小塢堡都被他們給毀了。”
石擒虎?韓成功心裡咯噔一下。這個名字在原身的記憶碎片裡出現過——一個極其殘暴的羯族將領,以殺人為樂,尤其喜歡虐殺漢人。
“這個石擒虎,有多少人馬?”他問道。
“具體不清楚,估計有上千人吧。”王莊頭皺著眉頭,“他們行蹤不定,有時候在北邊的鄴城附近活動,有時候又跑到邙山一帶劫掠,我們也是防不勝防。”
上千人……韓成功心裡沉甸甸的。黑石塢雖然地勢險要,但莊丁也就幾百人,真要是被石擒虎盯上,怕是很難守住。
“那你們……為什麼不往南逃?”花如月忍不住問道。
“往南逃?談何容易啊。”王莊頭歎了口氣,“出了邙山,就是前燕的地盤,鮮卑人也不是好東西,照樣欺負我們漢人。再往南,就是東晉的地界了,可聽說那邊的官老爺隻認錢,沒銀子連城門都進不去。”他看了看韓成功,“再說了,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哪能說走就走啊。”
韓成功沉默了。他知道王莊頭說的是實話。在這個亂世,漢人就像無根的浮萍,走到哪裡都可能遭受欺淩。與其顛沛流離,不如守著故土,拚一把。
“李塢主打算……一直守在這裡?”他問道。
“守一天是一天吧。”王莊頭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無奈,“李塢主說了,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羯狗踏進黑石塢一步。”
韓成功點點頭,對這個李塢主又多了幾分敬佩。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莊丁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莊頭!不好了!羯狗……羯狗來了!”
王莊頭臉色一變,猛地站起來:“多少人?”
“看樣子……有幾百人!已經快到塢堡門口了!”莊丁氣喘籲籲地說。
王莊頭不再猶豫,對韓成功說:“韓校尉,你們先在這裡待著,千萬彆出去!我去看看!”說完,他拔腿就往外跑。
韓成功心裡咯噔一下,掙紮著想站起來:“我也去看看!”
“夫君,你傷還沒好,不能去!”花如月連忙按住他。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什麼傷!”韓成功推開她的手,咬著牙站起來,“羯狗都打到門口了,我怎麼能躲在這裡!”
他撿起放在床邊的環首刀,對花如月說:“你在這裡照顧好狗子他們,千萬彆出去!”說完,他不顧花如月的阻攔,一瘸一拐地往外跑去。
剛跑出屋,就看到黑石塢的莊丁們正亂哄哄地往城牆上跑。李塢主站在塢堡門口,他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穿著一身鎧甲,手裡握著一把長戟,臉上帶著焦急卻又鎮定的表情,正在指揮莊丁們布防。
“李塢主!”韓成功喊了一聲。
李塢主轉過頭,看到是韓成功,愣了一下:“韓校尉?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傷……”
“這點傷不算什麼!”韓成功走到他身邊,“羯狗來了多少人?帶頭的是不是石擒虎?”
“看樣子有三百多人,帶頭的好像不是石擒虎,是個獨眼龍。”李塢主皺著眉頭,“這些羯狗不知道怎麼突然摸到這裡來了,怕是來者不善。”
獨眼龍?韓成功心裡一沉,想起了昨天那個被他殺死的獨眼羯將。看來這些羯狗是來報仇的。
“李塢主,羯狗來勢洶洶,我們不能硬拚。”韓成功沉聲道,“黑石塢地勢險要,我們應該據險而守,消耗他們的兵力。”
李塢主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傷兵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看了看韓成功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好!就聽你的!弟兄們,都給我上城牆!弓箭手準備!滾石擂木都給我備好!”
莊丁們齊聲應道,紛紛湧上城牆。
韓成功也跟著上了城牆,扶著垛口往下望去。隻見塢堡外的空地上,三百多個羯兵正列著雜亂的隊形,手裡拿著彎刀和長矛,一個個麵目猙獰,朝著塢堡叫囂著。為首的是個獨眼龍,臉上帶著一道刀疤,正是昨天那個刀疤臉羯兵的同夥。
“漢狗!趕緊開門投降!不然等我們攻進去,把你們一個個都殺了!”獨眼龍用生硬的漢話喊道,聲音裡充滿了囂張。
城牆上的莊丁們氣得大罵,但在李塢主的約束下,沒有貿然行動。
“韓校尉,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動手?”李塢主問道。
韓成功觀察了一下,發現羯兵雖然人多,但隊形雜亂,顯然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他們的弓箭手很少,大部分都是步兵,想要攻破黑石塢這樣的堅固塢堡,恐怕沒那麼容易。
“等他們靠近了再說。”韓成功沉聲道,“讓弓箭手瞄準他們的領頭人,先殺殺他們的氣焰。”
李塢主點點頭,對身邊的弓箭手喊道:“都給我瞄準了!等羯狗靠近五十步,聽我號令,放箭!”
弓箭手們紛紛拉弓搭箭,瞄準了塢堡下的羯兵。
獨眼龍見塢堡裡沒有動靜,以為莊丁們害怕了,更加囂張起來:“漢狗!不敢出來了嗎?是不是怕了爺爺們?”他揮舞著彎刀,“弟兄們,跟我衝!攻進去,女人和糧食都是我們的!”
羯兵們歡呼著,朝著塢堡衝了過來。他們的腳步雜亂,一個個臉上帶著貪婪的笑容,完全沒把城牆上的莊丁放在眼裡。
“五十步!”李塢主喊道。
“放箭!”韓成功和李塢主同時喊道。
“嗖!嗖!嗖!”
幾十支箭同時射了出去,像一陣箭雨,朝著羯兵們落去。
羯兵們沒想到城牆上的箭這麼準,頓時慘叫連連,衝在最前麵的十幾個羯兵紛紛中箭倒地。
獨眼龍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了幾步,躲在一個羯兵身後,氣急敗壞地喊道:“漢狗!居然敢放箭!給我衝!把他們的城牆拆了!”
羯兵們雖然被射死了十幾個,但在獨眼龍的威逼下,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衝。他們衝到塢堡下,拿出隨身攜帶的鋤頭和鐵鍬,開始瘋狂地挖城牆根。
“滾石擂木!”李塢主喊道。
莊丁們連忙把準備好的滾石擂木推了下去。巨大的石頭和木頭砸在羯兵們身上,頓時慘叫聲一片,不少羯兵被砸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
獨眼龍見狀,更加憤怒了,卻又無可奈何。黑石塢的城牆實在太堅固了,他們的鋤頭和鐵鍬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被滾石擂木砸死了不少人。
“撤!先撤!”獨眼龍見勢不妙,連忙喊道。
羯兵們如蒙大赦,紛紛往後退去,留下了幾十具屍體。
城牆上的莊丁們頓時歡呼起來,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李塢主也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對韓成功說:“韓校尉,多虧了你剛才提醒,不然我們怕是要損失不少弟兄。”
韓成功卻沒那麼樂觀,他看著遠處正在撤退的羯兵,皺著眉頭說:“李塢主,這隻是開始。獨眼龍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會去搬救兵。我們得趕緊加固防禦,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李塢主點點頭,臉色又凝重起來:“你說得對。弟兄們,都彆高興得太早!趕緊把滾石擂木都備好,再派幾個人去後山看看,有沒有其他的路能繞到塢堡後麵!”
莊丁們連忙應道,開始忙碌起來。
韓成功扶著垛口,看著遠處漸漸消失的羯兵身影,心裡沉甸甸的。他知道,這次擊退羯狗隻是暫時的,更大的危險還在後麵。石擒虎要是知道他在這裡,肯定會親自帶兵來報仇。
他摸了摸左臂的傷口,那裡又開始隱隱作痛。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不管前麵有多少危險,他都要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殺更多的羯狗,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為受苦的漢人討回公道。
殺胡令的餘響,絕不能就這麼消失在風中。
他的目光望向北方,那裡是羯趙的地盤,是漢人受苦受難的地方。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帶著弟兄們殺回去,讓那些羯狗血債血償。
陽光漸漸升高,照在黑石塢的城牆上,給冰冷的石頭鍍上了一層金色。塢堡裡的莊丁們還在忙碌著,加固防禦,準備迎接下一場戰鬥。
韓成功站在城牆上,手裡握著環首刀,眼神堅定地望著遠方。他知道,屬於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