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初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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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店鎮賓館,盛夏。

房間狹小得像個蒸籠,劣質牆紙翻卷。

一張彈簧塌陷的單人床占滿了屋子。

發硬的暗紅色絨布窗簾死死捂住,老式窗式空調在牆角發出拖拉機般的鬼叫。

濃烈的荷爾蒙氣息,混雜著甜膩的廉價沐浴露氣味,環繞著年輕的男女。

生格正光著結實有力的上身,下身用一條白浴巾潦草裹著,勾勒出緊繃的線條。

角落裡,一部老舊的手機屏幕幽幽亮著,正吃力地播放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

沙啞的旋律,帶著九十年代的傷感。

在這2008年廉價旅館的悶熱囚籠裡,遙遠又刺耳。

還不厭其煩的叩問著看不見的明天。

鏡中生格那雙多情的眼睛正盯著白念之發笑。

他往嘴裡塞一支煙,搖晃著身體靠近同樣裹著浴巾的女人。

“洗好了?白念之?”

“你個小丫頭還真敢來?就不怕我?”

白念之從生格嘴裡,拿走那支燃著的煙,自然的抽起來。

“怕你?…就沒有我白念之怕的事情。”

“你不怕我不負責?我名聲可不好。你信不信你明天去了馬場,就能聽到我今晚在市裡混酒吧的鬼話。”

“我知道,我才不信你是壞人,而且我真不怕,我……我。”白念之嬌巧的鼻子上密密麻麻的汗漬正往外沁。

“你怎麼,我聽著呢。?”生格追問,身體也越靠越近。

白念之的心發緊、發酸、發癢。

本該屬於北方七月夜的涼意怎麼也跋涉不上來,她眼裡將燃未燃的火種倒是翻了天。

平日惹眼的紅發濕漉漉的耷拉在額前,此時白念之不再是平日跋扈不羈的問題少女,清秀的麵龐倒像學生時代坐第一排,力爭上遊的尖子生。

少女純情的眼眸在煙霧中泛起迷人的淚光,左耳三顆耳釘卻在高調的宣誓著野性。

宣誓著可以胡來的野性。

可白念之明明像是在完成某種堅貞的交付儀式。

生格有點看不懂眼前的女孩,他歪著頭問:“你在想什麼呢?白念之,我有在聽你說話呢。”

“我的意思是——我願意!”白念之堅定的說,抬眼一顆淚痣,看得生格出神。

這顆淚痣將生格的記憶拉回到1995年,寒冬,烏魯木齊小鎮的“好再來”麵館。

寒風像餓狼的嚎叫,卷著雪粒子來來往往。

屋裡,灶膛的餘熱驅散著刺骨的冷,空氣裡彌漫著廉價麵粉和羊油湯的清香。

五歲的小女孩,穿著袖口磨出毛邊的碎花小襖,正踮著腳,努力把桌上客人吃剩的饃饃渣子掃進小碗裡。

婦人在灶台後揉著凍僵的手歎氣:“這鬼天氣,生意越發難做嘍…”

突然,“砰”一聲悶響,夾雜著積雪滑落的聲音,從店門外傳來。

“啥動靜?”婦人警覺地探頭。

女孩膽子大,扒著門縫往外瞧。

昏黃的路燈下,雪窩裡,蜷著一個黑乎的小身影,被雪埋了半截。

破得露棉絮的軍綠棉襖裹著他,腳上一雙磨穿了底的破膠鞋,凍得烏紫的腳趾頭露在外麵。

他頭發板結,沾滿雪沫和汙垢,臉凍得青紫。

“哎喲!造孽啊!”婦人驚呼,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快步拉開門栓。

凜冽的風雪瞬間灌了進來。

女孩跟著跑出去,冷風嗆得她小臉生疼。

她蹲下來,好奇又害怕地看著雪堆裡那個比她大不少的男孩。

他緊閉著眼,長睫毛上結著冰晶。

“姨媽,他…他快凍死了…”

婦人費力地把男孩半拖半抱進店裡,放在灶膛口,“去,倒碗熱水來!”她吩咐著,轉身去找破布。

白念之連忙跑到桌邊,抱起那個對她來說有些沉的搪瓷水壺。

壺裡是剛燒開不久的熱水,壺壁燙得她小手一縮。

她接了水沒有立刻端給大人,卻踮著腳走到男孩身邊,蹲下伸出凍得有些紅的小手,掰開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把饃饃塞進他手心。

她鼓起腮幫子,對著碗裡滾燙的熱水使勁吹氣,吹了好一會兒,感覺沒那麼燙嘴了,才用勺子舀起一點點,湊到男孩乾裂出血的唇邊。

“喝…喝水…”她把勺子邊緣輕輕抵在他唇縫上。

滾燙的熱湯,帶著一點點麥香,觸碰到了冰冷的皮膚。

男孩張開了嘴。

女孩眼睛一亮,連忙又舀了一勺。

男孩他掙紮著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白念之眼簾的,是一雙極其深邃、如同戈壁夜空般純粹的褐色眼睛。

隻是此刻,這雙眼睛裡沒有光亮,隻有戒備,像一匹受傷的幼狼。

他茫然地聚焦,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小女孩,有著細長的丹鳳眼,眼下一顆褐色的小淚痣。

她正舉著勺子,專注地、笨拙地吹著氣,然後喂到他嘴邊。

這個在酗酒父親的拳腳裡掙紮了十年的男孩。第一次感受到這麼純粹的暖意。不是灶火的溫度,是眼前這個小不點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喉嚨裡擠出不成調的兩個字,微弱卻清晰地落在女孩耳邊:

“…等我…長大…蓋個大氈房…給你!”

說完耗儘氣血昏了過去。

婦人拿著破布回來,正好看到這一幕,聽著男孩的“誓言”,再看看自家小丫頭懵懂卻認真的小臉,重重地歎了口氣。

風雪在門外呼嘯,屋裡灶膛的微光跳躍著。

映著一大一小兩個依偎在苦難邊緣的孤影。

生格將腦海裡的身影不停的重疊,突然喜不自勝。

她熟練的抱起白念之,看著身上白念之笨拙的身影。

突然訕笑著翻身壓倒,軟軟的問:“白念之,你不會?你……你不會是?”

“我…我…我是不會。”白念之一改往日的張揚,支支吾吾。

生格才注意到身下的小身板已經大汗淋漓,煞白的臉上細長的眼睛裡淌滿淚水。

“不可能吧?難道你?”

生格看到床上的落紅,驚訝地問:“你怎麼是第一次?”

“我為什麼不能是第一次?難道你和其他人一樣都覺得我……”白念之嗚咽。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配擁有你的第一次,你那麼美好!”生格捧起白念之的臉,心疼的不行。

“我爛透了,你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而且,我根本負不起責。”

白念之蓋好被子,白白的床單上那抹紅色看得她發毛,她望著生格緊鎖的眉頭。

竟莫名的興奮起來:“這下好了,我真的和你……有事了,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她喃喃細語。

“我是你的女人了,生格。”

生格拿起手機,把白念之的qq備注改成了“表妹”。

“行,好啊!那我們在一起?”他笑了起來。

“就那麼喜歡《旺角卡門》,那麼喜歡裡麵的表妹嗎?”

“當然,每個男人做夢都想擁有像阿娥那樣的表妹。”

牆上的時鐘指向淩晨2:30,白念之聽著生格講他好賭的爹,再嫁的娘,講娘又生了新弟弟,講未完的學業,講被社會大學毒打的種種。

還講年少時心愛的姑娘。

牆角的啤酒瓶倒了又起,起了又倒。

生格說累了,沉沉睡了過去。

夢裡,風是砂紙,刮過少年生格皴裂的臉頰。

屋裡,父親的眼珠死死瞪著桌上幾張皺巴的鈔票,空氣裡劣質煙草和絕望的酸腐氣交叉感染!

“輸光了!都他娘輸光了!”父親暴起,掀翻瘸腿的木桌。

母親縮在牆角,單薄的影子和背脊無聲地發抖,父親猩紅的眼轉向角落的生格,猛地搶過他懷裡護著的書本。

“念書?念個屁書!”紙頁被狠狠撕碎,雪片般砸在生格臉上,他眼睛乾澀地瞪著地上散落的紙屑。

冷,徹骨的冷,從腳底漫上來…

凍僵了四肢百骸。

角落裡,一個空啤酒瓶毫無征兆地倒下,發出清脆空洞的碎裂聲。

夢魘與現實在此刻重疊!

將他更深地拖入那片永遠散不儘的——1990年的壓抑塵埃裡,動彈不得。

白念之擦掉生格眼角的一滴淚。

在這一刻,徹底的愛上了生格。

就像香港電影裡,扮壞的乖乖女愛上了窮途末路的浪子一樣,她愛他的破碎、愛他的狼藉、愛他的赤忱也愛他的悲情。

更愛這種同病相憐。

她坐在床邊,看著生格胸前紋過的少數民族的某種圖騰,神秘又危險。

她淪陷了。

“哪怕他閱女無數,我也愛他。”白念之拽著發熱的心緒,心潮澎湃到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活著。

她對著鏡子把紅色的短發柔情的夾在耳後,溫順乖巧的她像極了那匹被馴服好的栗色馬。

“砰砰砰!”

此時白念之揣著驗孕棒,敲打著生格的宿舍。

隔著門,她聽到了屋裡新疆語的dj音樂,她猜想生格又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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