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交了換證申請後,衛生署的辦事員推了推眼鏡,從櫃台後投來審視的目光:“食品類彆變更需要現場核查,三個工作日內會有專員去你們廠裡檢查。”
走出醫療衛生署的大樓,高振海急得直搓手:“文哥,這要等到什麼時候?早一天投產就能早一天賺錢啊!”
陳秉文不以為然的笑道:“阿海,在港島做生意,第一課就是學會和港府打交道。”
高振海懵懂的點點頭,對怎麼打交道一點頭緒沒有。
“既然許可證要等兩三天,我們先把準備工作做好,你先回去送糖水。
我再去食品廠看看。”
陳秉文回到食品廠時,鐘強正帶著兩個新工人調試設備。
看到陳秉文回來,鐘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老板,設備全部調試好了,隨時可以生產。”
“不急。衛生署的人這兩天會來檢查,我們要把廠裡收拾得乾乾淨淨。”
陳秉文環顧四周,發現廠房角落堆著一些雜物:“阿強,把這些沒用的東西都清理出去。
阿昌,你去買些消毒水,把地麵和牆麵都擦一遍。”
既然衛生署的人要來現場檢查,至少不能因為衛生問題影響換證。
“文哥,我查清楚了!荔枝角那個糖水攤就是個家庭作坊,老板姓黃,每天在家熬好糖水推出來賣。”
中午,賣完糖水回來的高振海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向陳秉文彙報。
陳秉文示意他坐下慢慢說:“具體什麼情況?”
高振海灌了一大口涼茶,抹了抹嘴道:“那黃老板以前在茶餐廳做過幫廚,看我們生意好就學著做。
我跟他聊了會兒,他說每天最多做兩桶糖水,賣完就收攤。”
“這種個體攤販不用太在意。”陳秉文點點頭,“他們產能有限,影響不了大局。
我們要注意的是那些背後有糖水鋪支持的攤販。”
食品不同於彆的商品,不同人有不同的喜好,你覺得好吃的東西彆人或許覺得臭不可聞,碰都不想碰一下。
前世,西南f4視若平常菜肴的折耳根(魚腥草),在北方市場卻鮮有人問津。
同樣北方喜歡的蘸醬菜,南方就非常少見。
一個地域有一個地域的飲食習慣,一個人同樣有一個人的習慣。
九龍這麼多工業區,陳秉文知道僅靠陳記自身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占領市場。
這些糖水攤既是對市場的補充,也是他眼中未來的優質客戶。
高振海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著問道:“文哥,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
陳秉文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翻到畫著地圖的那頁:“這是整個九龍工業區的分布圖。
我打算把這裡劃分為12個區域,每個區域設一個糖水銷售點。
要儘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工廠區糖水市場全部拿下。”
“所以,儘快拿到食品生產許可證,擴大糖水產能是我們後續擴張的關鍵。”
陳秉文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一點,笑道:“你看,這12個區域每個都有上千工人。如果我們能拿下每個區域30的市場份額,每天就能賣出近4000碗糖水。”
高振海倒吸一口涼氣:“4000碗?那得賺多少錢啊!”
“但前提是我們要解決三個問題:生產、配送和銷售網絡。
這就是我之前為什麼希望糖水攤更多一些。”
陳秉文拉過高振海,在廠房的長凳上坐下,“我們要做的不是跟這些小攤販搶生意,而是要把他們變成我們的合作夥伴。”
他翻開筆記本,指著上麵畫的示意圖:“你看,這些小攤販最缺什麼?
穩定的貨源、統一的品牌、還有銷售渠道。而這些,正是我們能提供的。”
高振海眼睛一亮:“文哥的意思是讓他們幫我們賣糖水?”
“沒錯!”陳秉文拍了拍高振海的肩膀,“我們可以給他們提供三大支持:第一,統一供貨,保證糖水品質;
第二,統一包裝和招牌,提升品牌形象;
第三,我們負責配送,他們隻管銷售。
這樣一來,即便糖水的價格不如我們自己零售,但銷售量增加,利潤同樣不會少。”
“文哥,我明白了,以後賣糖水的小販我會和他們搞好關係的。”
陳秉文滿意地點點頭,“這些小攤販現在看起來不起眼,但未來都可能成為我們的加盟商。”
“文哥,我明白了。”
高振海鄭重的點點頭。
三天後,衛生署的督察果然如期而至。
陳秉文一早就帶著高振海、鐘強在廠裡等候。
遠遠看見一輛印著“衛生署”字樣的灰色公務車緩緩駛來。
“文哥,來了!”高振海小聲提醒道。
陳秉文整了整西裝領口,低聲道:“記住我交代的,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個字都彆提。”
這種檢查很多時候發現的問題,基本都源於話多。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陳秉文一再叮囑,讓大家不要亂講話,以免給人留下話柄。
衛生署來的督察是一個穿著筆挺製服的中年男人。
他梳著油光發亮的三七分頭,胸前彆著衛生署的徽章,腋下夾著公文包,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隨行還有一名助理。
“這位就是陳老板吧?”
督察操著一口帶著潮州口音的粵語,眼睛在陳秉文身上掃視,“我是衛生署高級督察林國棟。”
陳秉文上前握手:“林督察好,歡迎來指導工作。”
林督察沒有立即回應,而是慢條斯理地從公文包裡取出檢查表:“帶我去看看你們的廠房。”
林督察先讓陳秉文帶著他把整個生產流程、庫房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一下基本情況。
這才從原料倉庫開始正式檢查。
林督察戴上白手套,在存放白糖的貨架前停下:“這批白糖的進貨單呢?”
高振海趕緊遞上單據。
林督察仔細核對後,突然指著角落裡的一個紙箱:“那裡怎麼有老鼠屎?”
陳秉文順著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在牆角發現幾粒黑色顆粒。
陳秉文一愣。
為了迎接檢查他們可是仔細再仔細的把衛生打掃乾淨。
在林督察來之前,他們生怕有疏漏,還相互交叉又檢查了一遍,確定萬無一失。
從那之後,原料倉庫一直關著門沒人進去過,隻有剛才自己帶著林督察轉了一圈。
現在突然冒出來老鼠屎,實在讓人想不通。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要先將林督察應付過去。
陳秉文立刻解釋:“林督察,我們每天都做滅鼠工作,這可能是”
“可能什麼?”
林督察打斷陳秉文的解釋,“衛生條例第38條明確規定,食品加工場所不得有鼠類活動痕跡。
這一條就夠你們整改半個月了。”
說完,他轉頭對助理說道:“記下來!”
“是!”
一開始就來個下馬威,陳秉文知道今天這個檢查恐怕不是那麼容易過關
接下來的檢查果然如陳秉文所料,越發嚴苛。
林督察幾乎在每個環節都能挑出毛病:消毒記錄不夠詳細、工人著裝不規範、排水溝有輕微積水兩個小時後,檢查表上已經寫滿了不合格項。
回到辦公室,林督察慢悠悠地喝著茶:“陳老板,你這個廠問題很多啊。”
陳秉文賠著笑:“林督察,我們都是第一次辦廠,很多規矩不太懂。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林督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通融?這要看你們的態度了。”
1974年廉政公署成立,一直到77年警廉風波,之前存在的一些灰色地帶依然存在,隻是索取的方式更加隱蔽。
陳秉文知道,在1978年的香港,這種“飲茶錢”在某些部門仍是潛規則。
他現在的想法是,不怕你挑問題,就怕你不收。
林督察話一講完,陳秉文立刻從抽屜裡取出一個信封,塞過去:“這是一點心意,給林督察買茶喝。”
林督察接過信封,在桌下捏了捏厚度,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陳老板,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陳秉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信封裡他裝了兩千元港幣。
1978年的港島,一個普通工人月薪不過七八百元,兩千塊已經是他現在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了。
八萬元貸款還沒到賬,即便這兩千元錢,還是從這幾天賣糖水的利潤中挪出來的。
“林督察,我們小本經營”
“少廢話!”
林督察根本不聽陳秉文解釋,猛地一拍桌子,說道,“就你們這個衛生條件,至少整頓三個月!”
辦公室裡的氣氛瞬間凝固。
麵對林督察故意為難,高振海站在一旁,拳頭攥得發白。
陳秉文深吸一口氣,突然笑了:“林督察說得對,是我們考慮不周。”
他向高振海使了個眼神,“阿海,去把我們的衛生整改計劃拿來,給林督察過目。”
等高振海離開後,辦公室內隻剩下陳秉文和林督察兩個人時。
陳秉文壓低聲音說道:“林督察,您看這樣行不行?
我先給您兩千塊定金,等許可證批下來,再補上三千。”
五千元港幣在陳秉文想來,無非是幾天的利潤,大不了拿出來買個痛快。
隻要食品生產許可證辦下來了,這點錢要不了多久就賺回來了。
林督察冷笑一聲,伸出食指晃了晃:“五千?至少一萬!否則免談!”
陳秉文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但麵上絲毫沒有顯露出來,依舊恭敬的說道:“林督察,一萬塊不是小數目,您容我兩天時間籌措。”
“明天下午五點前,把錢送到衛生署後門的陸羽茶室。”林督察站起身,整了整製服,冷冷的說道:“過期不候。”
等林督察帶著助理離開後,高振海急得直跺腳:“文哥,一萬塊啊!這也太黑了吧!”
此時,陳秉文卻出奇地冷靜:“阿海,你讓阿強把今天檢查的全過程寫下來,越詳細越好。
記得讓當時在場的工人都簽字作證。”
“文哥,你這是要”
“記得去年警廉風波廉政公署抓了多少貪汙警察嗎?”
陳秉文冷笑一聲,“他敢伸手要一萬?老子就讓他把牢底坐穿!順便,給我們的‘陳記’在維園年宵前,免費打個大廣告!”
“打電話給《工商日報》和《星島日報》爆料,明天下午陸羽茶室,有大新聞!”
第二天,陸羽茶室。
陳秉文提前半小時就到了。
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龍井,慢條斯理地一邊品著茶一邊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來到這個年代,像這樣靜下來安心品茶,感受七十年代的港島風情,真還沒有過。
這段時間,一直起早貪黑忙著張羅糖水生意。
陳秉文端起茶杯,茶香氤氳中,窗外的叮叮車緩緩駛過,。
1978年的港島,到處都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四點五十分,林督察準時推門而入。
他今天特意換了便裝,警惕地環顧四周後,徑直走向陳秉文這桌。
“錢帶來了嗎?”林督察壓低聲音問道。
陳秉文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鼓鼓的信封,推到桌子中央:“林督察,請您過目。”
林督察眼中閃過一絲貪婪,正要伸手去拿,陳秉文卻一手按住信封。
“林督察,我的食品廠什麼時候能拿到生產許可證。”
林督察臉色一沉,壓低聲音道:“陳老板,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秉文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信封,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林督察,我這個人最講究誠信。
錢,我帶來了。但您總得給我個準話吧?”
林督察眯起眼睛,目光在信封和陳秉文之間來回遊移:“許可證的事好說。”
“好說?”陳秉文輕笑一聲,“林督察,您不給個準話,這錢我可不敢輕易給您啊。”
林督察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壓低聲音威脅道:“陳老板,你可要想清楚。
沒有我的簽字,你的許可證這輩子都彆想拿到!”
“好吧,希望林督察能信守承諾,儘快通過我的食品生產許可證。”
陳秉文貌似無奈的將信封推了過去。
等林督察拿到信封,正要裝進口袋。
陳秉文突然歎了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其實,你如果沒那麼貪婪我是非常願意交個朋友的,可惜啊”
林督察還沒反應過來,四個便衣從遠處圍了上來,為首的亮出證件:“林國棟,廉政公署!你涉嫌受賄,請跟我們回去調查!”
“你!”林督察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慘白,手中的信封“啪”地掉在地上,“陳秉文,你敢陰我?”
“不要那麼嚴肅嗎!登到報上效果會受影響的!”
聽到陳秉文這麼說,不管是林督查還是廉政公署的人都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陳秉文話音方落,茶室的另外一邊,響起一陣密集的快門聲。
林督察聞言渾身一顫,下意識抬手遮臉,卻為時已晚。
鎂光燈接連閃爍,將他的狼狽模樣儘數定格。
“陳老板,這是什麼意思?”
廉署帶隊的調查主任臉色陰沉的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