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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湧動·叛亂平息·忠誠與背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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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的晚風裹挾著海霧,沉沉地撲打在司令部辦公室老舊的玻璃窗上。胡泉盯著布萊克送來的那張密信,紙張已經被鹹澀的水汽浸透發皺,上麵十幾個紅色標記,燒紅的炭火般燙在警局、倉庫、市政廳周圍每一個要害之地。這些紅點並非虛幻的坐標,而是約翰國間諜暗地裡埋下的火藥桶、藏起的槍械庫。遠處南郊的炮聲透過海風傳來,隱隱如同從深海裡升起的悶雷,在窗紙上引起一陣微弱的、持續不斷的嗡鳴。

“老狐狸格雷森,正麵啃不動鐵甲艦,就玩起了這套把戲。”胡泉將那張潮濕的紙用力按在同樣沾著水汽的木窗台上。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年輕的臉和他身後牆上那幅巨大的航海圖。火漆般的紅筆重重描畫出致遠艦隊在悉尼港外堅如磐石的弧形防線。

靴底鐵掌踏過青石板積水的走廊,發出短促而突兀的聲響。簷下夜鷺撲棱棱驚飛,打破了濕漉的岑寂。布萊克渾身濕透,額角一大片淤青尤為刺眼:“碼頭上撬開那幾個苦力的嘴……領頭的是個船醫,霍金斯,白天在醫院截肢救命,夜裡帶著紅毛鬼埋槍埋藥。”他甩了甩濕透的呢帽,水珠濺落在胡泉方才按著信箋的手邊。

“他們要炸市政廳,毀我們的指揮所!”胡泉猛地抓起牆上懸掛的佩刀,刀鞘與黃銅燭台激烈碰撞,迸濺出幾點轉瞬即逝的火星。煤油燈的光焰被他急促的動作帶得一陣搖曳,胡泉年輕的臉一半被照亮,另一半則沉在濃重的陰影裡,比那艦橋之上指揮炮火齊射時,竟多了幾分被黑暗侵染過的沉鬱,“就在今夜!”

布萊克粗糙的手掌不容分說地按住了胡泉正欲拔刀的手腕,那上麵粗礪的繭子摩擦著胡泉緊握刀柄的手指:“稍安勿躁,打草驚蛇,毒蛇會鑽回更深的洞裡。”他從懷裡掏出一塊法蘭絨布,濃烈的煤油氣息直刺鼻腔,“我已讓兄弟們……塞進了他們的通風管道。”這低沉的聲音剛落,更清晰的異響便撞破寂靜——遠處巷弄深處,鐵桶滾動的骨碌聲沉悶壓抑,月光慘淡勾勒出兩個佝僂身影推桶移向市政廳後巷,桶壁上約翰國皇家兵工廠的烙印隱約閃現著冰冷的微光。

三更的第一聲梆子,像鈍器敲進濃稠的墨池。特彆行動隊隊員的靴底纏裹著麻布,無聲地滑過石板路。胡泉緊握著從致遠艦帶來的,冰涼的槍柄深處,仿佛依舊殘留著前輩鄧世昌掌心的溫度——一種遙遠卻滾燙的記憶支撐著他。此刻唯有手心不斷沁出的汗水讓他握槍的動作微微發滯。布萊克在前帶路,手指靈巧而謹慎地在濕滑冰冷的古老磚牆縫隙間摸索,那些原住民向導用近乎失傳的線條,為他們無聲標記著這座曾被殖民者的傲慢目為蠻荒之地的城市裡,每一條暗道的脈門。

“就這裡!綠門後麵!”布萊克的聲音壓在喉嚨最深處,喉結在暗影裡繃緊滾動。話音引動嗅覺,從那扇門的縫隙裡滲出煤油與劣質煙草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氣味,隱約間,骰子在木麵上滾動的無聊聲響穿透門板。

胡泉眼神一凜。三根手指無聲豎起的瞬間,三道鬼魅般的身影驟然發力,帶著鐵釘的軍靴在青苔覆蓋的石牆上摩擦出幾星微弱的火花。沉重的硬木撞擊門框帶來的轟鳴,壓斷了門閂斷裂的脆響。七張紅毛鬼的凶悍麵孔在驟然湧進的光線下驚駭扭曲。他們中間那口敞開的木箱裡,一排排米涅步槍幽深的槍管赫然暴露,像冬眠蘇醒、感受到威脅而準備擇人而噬的毒蛇。

“放下武器!”胡泉的吼聲如同在屋內炸開,懸在鐵鉤上的煤油燈激烈地搖晃,投擲出變幻不定的幢幢黑影。烏黑的槍口在晃動光影下迅速調整,齊刷刷指向闖入者。胡泉驟然怔住了一瞬——無數黑白照片上那些被日軍徹底圍困的清軍士兵,在絕望的最後一瞬投向鏡頭的眼神,是否也曾如此般空洞而凝固?他下意識扣緊了扳機,撞針引簧那聲冰冷細微的“哢嗒”,直至布萊克手下凶悍的槍托砸碎第一顆頭顱的悶響傳來,才將他震醒——他自己緊扣扳機的指節,因用力過度,已在昏暗中顯出失血的慘白。

槍支在市政廳後巷堆積成一座散發著金屬冰冷腥氣的小山。米涅步槍閃著幽光的黃銅機件在月光下流淌著曆史的陳垢,槍托上刻印的東印度公司徽章清晰可辨。胡泉隨手拈起一支,槍管深處塞著一塊粗糙的布條,上麵赫然用彩色絲線繡著笨拙卻生動的袋鼠圖案——這是那些被擄掠來的土著女人沉默的手跡。殖民者強行奴役她們的身體製造殺器,而她們,則以這種無聲的方式,在槍管深處烙下一個家園的印痕,更在每根槍管內刻下反抗的符咒。

“最後一處……釀酒廠!”布萊克的聲音帶著急劇奔跑後的粗重喘息,他嘴唇邊甚至還沾染著從一個拚死掙紮的紅毛間諜嘴裡撬地址時濺上的汙血。

胡泉望向東方天邊撕裂夜幕的一線蒼白。南郊的炮擊已經不知何時完全停歇,唯有風卷起地麵殘留的硝煙,幽靈般低回掠過參差的屋頂,如一隻催促的手不停地拉扯著他們的衣襟。

釀酒廠巨大的橡木發酵桶在陰暗的光線下如同沉默的遠古巨獸,散發出濃烈酸腐的氣息,仿佛陳年積累的幽怨。霍金斯醫生——那位表麵體麵的紳士,此刻卻在不遠處的陰影裡指揮著幾個神色倉皇的手下,把炸藥緊密地填塞進碩大的酒桶縫隙之中。胡泉猛然踹開沉重木門的刹那,廠內所有人都驚愕地望向闖入者,唯獨霍金斯,竟在巨大聲響和晃動的光線下,依然維持著令人齒冷的鎮定。他不緊不慢地將纏繞在手中的一個空酒瓶瓶身上,金絲眼鏡片在燭火下反射著奇異的光。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贏嗎?”他開口,純正的倫敦腔在空曠龐大的廠房裡產生微弱的回響,撞擊著布滿塵埃的高聳穹頂,“約翰國的艦隊,早已枕戈待命於好望角,你們那幾條所謂的鐵甲艦,不過是曆史沙灘上的一瞬浮沫。”這話毒箭般釘入空氣。

尖嘯的子彈突如其來,驟然從二樓某個絕對陰暗的角落射下,撕裂沉悶的空氣,幾乎擦過胡泉的耳際,“砰”地一聲悶響,旁邊巨大的橡木桶木屑四濺,紫紅色的陳年劣酒像血液般狂湧而出!幾乎是本能反應,布萊克壯碩的身軀暴起,猛力將胡泉撞倒在一片狼藉的地麵上,與此同時,一股滾燙的力量狠狠撕開布萊克的左臂,血珠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濃稠無比,它們濺落在胡泉的手背上,像是熔化的鉛點般熾熱難當。

“狗雜種!狙擊手藏在上麵!”有人聲嘶力竭地狂吼著舉槍向高處射擊。

巨大的橡木桶在連續沉悶的槍聲裡不斷炸裂,碎片裹著酒液和飛揚的炸藥粉末瘋狂迸濺,四處流淌的酒液混合著火藥苦澀嗆人的氣味,漫過了人的腳踝,那黏膩的觸感令人作嘔,如同踩在剛剛凝固的血液上。

胡泉疾速翻滾,避開連續幾發角度刁鑽的子彈,後背狠狠撞上一個傾倒的半滿酒桶。他手中的左輪急促地噴吐著火焰,每一次撞針的叩擊,都短暫照亮他臉上堅毅而緊繃的線條,直到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擊發——他聽見了撞針撞在空擊錘上的聲音,清晰、刺耳、宣告一個階段的終結。一直在黑暗中尋找時機的霍金斯如同捕食的惡狼,在這一刻驟然發力猛撲而來!那柄纖薄、閃著寒光、顯然常年服務於手術刀片,在燭火下劃出一道死亡般的、冷冽的銀弧!胡泉被撲麵而來的巨大酒氣與殺機所攝,在那一瞬間,他竟荒謬地辨認出對方眼鏡鏡架的款式——那絕不是普通的樣式,他在甲午戰爭紀念館的英國戰利品陳列櫃裡見過,那是鴉片戰爭時期英國遠征軍隨隊軍醫的標誌性款式!

刀鋒的寒氣幾乎已經逼至胡泉的喉結。千鈞一發之際,布萊克沾著泥濘和鮮血的馬靴從斜下方帶著全身力量的爆發蹬出,狠狠踹中霍金斯執刀的手腕!一聲骨頭碎裂的輕響令人齒冷,小巧冰冷的手術刀“當啷”一聲掉落在混合了酒液與血汙的地麵。

黎明的微光終於艱難地,如同疲憊的滲透者,穿過釀酒廠頂部破碎的玻璃和高窗,照進這片狼藉的戰場。碎片折射著不潔淨的光線,在地麵映出無數不規則的、閃動的斑點。胡泉用力攙扶著布萊克勉強站直,他那條受傷的手臂仍在滲出溫熱的液體,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麵濃厚的紫色酒液上,瞬間暈開更加深沉的暗紫,像凝固的背叛與反抗。更遠處,街巷深處隱隱開始傳來由遠及近的喧囂——那是人聲鼎沸的歡呼聲浪!南郊激戰大捷的消息已在第一時間點燃了全城!曾被殖民的鐵蹄踐踏、被迫習慣了麻木忍受的人們,此刻卻如同壓抑了百年的火山,揮舞著用各色破布臨時縫製的致遠艦隊旗幟,向港口、向這座城市的中心街道彙聚湧動!

“他們說……是咱們……救了他們。”一個臉上還帶著硝煙痕跡的年輕隊員,結結巴巴地遞過來一張從霍金斯衣袋深處搜出的紙片。紙片被血汗浸透揉皺,上麵清晰羅列著所有約翰國叛亂參與者的名字,筆跡冷酷而精準。然而,胡泉的目光凝固在名單旁邊那一行用鉛筆潦草添注的小字上——“自願加入”!瞬間,曆史教科書上那些被無數次強調又被無數次淡忘的文字,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重新擊中了他:被鐵與火強行開拓過的異鄉土地上,埋下的種子永遠不止一種——壓迫之種帶來絕望的苦果,而反抗之種,在每一次黑暗的重壓下,都悄然積蓄著衝破堅硬地殼的力量。忠誠?背叛?唯有在這片飽受蹂躪又渴望新生的土地上,才能找到那支離破碎的真相。

當擔架抬起布萊克壯碩卻因失血而蒼白的身軀時,他突然用那隻未受傷的手,死死攥住了胡泉的前襟衣袖。

“還有……那個被我打碎的雜種……臨咽氣時告訴我……”他聲音嘶啞斷裂,帶出嘴角混著血絲的沫子,“老格雷森……他在總督府地底下……藏了真正要命的東西!”胡泉下意識地順著布萊克提醒的目光急遽望去。城市東方的朝陽正躍出海麵,把整個城市染成一片磅礴的赤金之色!總督府那高聳的、帶著不列顛帝國傲慢氣質的尖頂,在刺目晨曦裡巍然矗立。那裡飄揚過百年的米字旗不見了蹤影,此刻升起的竟是一塊巨大的、刺眼的白布——那是城中富商巨賈,唯恐致遠艦隊的怒火會降下毀滅的炮火,惶惶不安、連夜組織升起的大白旗。

潮水般的歡呼聲浪越來越洶湧,從各條街巷最終彙集奔騰入寬闊的港口廣場大道。一張巨大的、粗糙異常卻充滿力量的旗幟在人海中艱難地起伏——自製的巨幅龍旗!那暗黃的旗麵是由無數廢棄的麵粉口袋縫製染成,一條怒張的銀鱗巨龍盤踞其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鱗片的材料被揭露竟然是撕開的糖果錫紙。人群中一位裹著破舊暗色披肩的老嫗,顫巍巍地端著盛滿熱湯、邊緣有著豁口的粗瓷大碗,奮力塞進一個倚靠在牆邊休息的年輕士兵懷中。胡泉看得分明,那個豁口,絕非歲月磨損,分明是巨大外力重擊留下的印記——那極可能是當年總督府的爪牙闖進門庭強征土地時,憤怒又無力的原主砸碎瓷碗以對抗命運留下的痕跡!

一個士兵捧著同樣的粗陶碗送到了胡泉麵前。碗裡是熬得渾濁卻散發著熱氣的土著肉湯,辛辣刺鼻的味道混合著人群的汗味,異常真切。胡泉沉默地接過,碗口邊緣那個鋒利的缺口,如同一個無聲控訴的冰冷句點。碗中騰出的水汽瞬間模糊了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片。水汽彌漫中,那些粗糙歡騰的麵孔變得模糊遙遠又觸手可及,手中這碗灼熱到燙手的粗陋湯食陡然傳遞來一種沉甸甸的頓悟:這些黑發黑眸的人們今日街頭如此洶湧的歡呼擁護,為的哪裡是他指揮的鐵甲巨艦和致遠軍旗?他們簇擁所向的,僅僅是一個微末卻最原始、幾乎被徹底遺忘的祈盼——一塊能夠安穩耕種、無人再敢踐踏的土地,一張黎明之後可以擺放粗陶湯碗的桌子,一個不需枕戈待旦、安穩到能夠品嘗粗劣湯食的未來黎明。

司令部的木質窗欞上還凝結著昨夜冷霧化開的水珠。厚重的航海圖鋪陳在寬大而古舊的橡木桌上,潮濕的海氣在圖紙表麵浸潤出一片朦朧的水痕。胡泉的目光沉沉落在地圖上海水最深處那片用紅筆勾勒的悉尼港的位置。他緩緩伸出拇指,蘸了蘸布萊克臂膀被簡單包紮後依然滲出浸透繃帶的粘稠血跡。

指尖的殷紅點在圖紙上悉尼港那深藍色的區域,緩慢暈開、彌漫、下沉。那色彩深沉的擴張與下陷的形態,刹那間刺痛了他的眼睛——太像太像了……那火紅的、無法抗拒的漩渦,永遠定格在《馬關條約》簽訂前那場血染的海戰,死死拽住致遠艦下沉的那個瞬間!昨日霍金斯在火藥酒桶和火間所吼出的狂妄預言,以及名單旁那行刺眼的小字“自願加入”,無數念頭交織成冰冷的荊棘,狠狠紮進他的意識深處。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羽毛筆,尖利的翎管在昏暗中劃過急促的線條,在圖紙邊緣墨跡未乾之處,寫下了一行鐵畫銀鉤、墨汁淋漓的文字:

“鐵甲巨艦的炮口指向永遠隻是表象。真正的防線,從來隻在人心所向的那個地方!”

古老市政廳樓頂笨重的大銅鐘,不緊不慢地奏響了七下沉雄的長音。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倦,終於徹底刺透了整夜覆蓋在悉尼上空的濃重煙塵和鉛灰積雲,在濕潤的街麵和建築上投下清晰而長長的、由無數個生命拓印出的暗影。胡泉緩緩摸出懷表,那個黃銅小物件在晨光中閃動著溫潤的光澤。哢噠一聲輕響,銅蓋彈開,裡麵赫然嵌著一張少女微微歪頭、笑容燦爛的小照,背景裡隱約可見校園內盛放的櫻花樹,她俏皮地比著“v”字手勢。照片裡的花開刹那絢爛如雪,是和平世界裡最純淨、短暫的一個切片。而此刻他眼前、指尖所染、心中所感的,卻是另一方浸透了血淚的海島,掙紮著,在鐵與火被粗暴撕裂的傷痕邊緣,迎來艱難又微弱的、新生的第一縷脈動。

這時,窗外石板路上傳來擔架輪子滾動的聲響。胡泉抬眸望去,布萊克略顯蒼白的麵龐正好透過格柵窗撞入他的眼簾。擔架上的魁梧漢子看見窗後的胡泉,艱難而執拗地試圖抬起那隻未被繃帶纏繞的手,在空中緩緩、卻無比清晰、無比堅毅地模擬出一個扣動扳機的動作——那是戰士之間最沉重的致意。

胡泉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用力地點點頭。隨即,他也緩緩抬起自己那支曾握緊海軍將官左輪、此刻卻還殘留布萊克血痕的手,同樣以一根食指,在冰涼的空氣中無比凝重地扣動了一下並不存在的扳機。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臂膀不經意帶倒了桌角那座黃銅鑄造、盤踞著東方螭龍的燭台。金屬撞擊地板發出沉悶的鈍響,昨夜曾經燃燒過徹夜的微小火苗,在清晨盛大光明的強勢圍攏下,最後劇烈而徒勞地跳躍了三四次。燭芯頂端最後的微光最終熄滅在那隻昨夜曾在市政廳巷戰裡打翻在地、此刻盛滿了半桶混濁雜物的鐵皮桶裡。“滋”的一聲輕響,像一聲歎息,沉入了鐵皮桶底那無可測量的幽暗深處。

窗外的歡呼仍未停息,海風依舊帶著未散儘硝煙的腥氣,執著地撞著司令部的木窗。胡泉靜靜凝視著遼闊的航海圖。悉尼港碧藍深邃,致遠艦粗壯的煙囪在晨光中正噴吐出淡淡的、向上卷動的黑色煙柱。一切才剛剛落幕,他卻無比清晰地聽到了更為巨大的曆史巨輪碾過天際的轟隆之聲。然而,就在那無休止的沉重感幾乎要壓彎脊椎的時刻,一陣清晰純淨、如同溪流般跳躍的童聲穿窗而入,直抵耳鼓!

“衝啊!致遠號!”

“開炮!開炮!”

幾個頭發卷曲、膚色深淺不一的孩子正興奮地揮動著長長的竹竿,在港口廣場濕漉漉的晨曦裡奮力“廝殺”,竹竿的頂端,竟也用粗劣的顏料塗畫著鐵甲艦猙獰的炮口輪廓。他們模仿著炮擊的轟響,稚嫩的麵龐上隻有純然的興奮和對“勝利方”致遠艦隊的無限憧憬,全然不見這片土地曾遭受過的深重苦難。

胡泉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孩子們雀躍奔跑的身影上,指腹下意識地摩擦過沉甸甸的槍柄。那冰涼的金屬觸感依舊,但此刻握在掌心,卻仿佛與遠方那些孩子竹竿上的炮口、那麵粉袋縫製旗幟上粗糙銀箔的龍鱗產生了奇異的聯係。那不再僅僅是武器冰冷的重量。那是一種傳承的希望之重,一種在廢墟之上重新點燃的、向前的力量。炮艦也許會沉默,炮管終有冷卻時。唯有這腳下浸透了血與淚、卻依舊倔強渴望安穩一餐的土地,和土地上重新響起的童謠,才是真正的、屬於大海與陸地的,永不沉沒的鐵甲長城。他深深吸了口氣,海風中混雜的硝煙、血腥和初生的鹹腥此刻竟有種莫名的肅穆。前方的海麵遼闊無垠,暗流洶湧無聲。那巨大的戰場並非隻在眼前這片海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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