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的清晨,風帶著海水的鹹腥和初春的涼意,卷過市政廳高大的露台。胡泉就站在這露台的邊緣,腳下是剛剛蘇醒的城市廣場。一群由係統具現出來的官員圍在他的周圍。
廣場上空,那麵龍紋盤繞的藍底袋鼠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匹繃緊的帆。他手裡下意識地摩挲著一樣東西——一枚新鑄的銅製政務印章。印鈕是一條盤龍,棱角分明,尚未被人手的油脂浸染得圓滑,冰冷的金屬棱角硌著掌心,傳遞著某種沉甸甸的真實。東方的晨光越過海灣的桅杆,潑灑在他展開的一幅羊皮紙上,那是《新南威爾士州行政架構圖》。墨汁凝結的線條在微黃的紙麵上勾勒、蜿蜒,曲折處透著堅韌,仿佛一條條隱伏在大地深處的龍脈被具象地抽引出來。
他的手指停留在圖上幾個清晰的大字上:
“樞機院使司,主理立法監督。”
“政務院使司,統籌民生經濟。”
“都察院使司,執掌監察糾風。”
“衡鑒院使司,專司司法審判。”
“金甌院使司,管理財稅金融。”
胡泉的目光掃過這五個名字,它們代表著這塊土地未來運轉的筋骨血脈。他把圖紙微微挪向身旁的政務院使司張子軒,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子軒,約翰國留下的這套架子,效率是有的,冰冷也是有的。我們要用,但不能照單全收。得在這裡麵,把這些新機構搭建起來,要把咱們老祖宗的製衡、把‘民為邦本’的道理,像燒紅的鐵水一樣,一點點澆鑄進去。讓它有效率,也要讓它有溫度,有約束。”
張子軒肅立在他身側,聽著,用力點了點頭。那圖紙上的墨線在晨光裡,似乎也在無聲地跳動,呼應著胡泉話語裡描繪的未來。
同一時刻,北部的紐卡斯爾礦區。
昔日的殖民政府稅務署,如今掛上了嶄新的牌匾:“樞機會使司駐紐卡斯爾礦區政務署”。屋子裡空氣有些悶,煙草和舊羊皮紙的味道還未散儘,混合著緊張和新生的氣氛。首任樞機會使司陳明遠坐在那張寬大的胡桃木桌子後麵,麵前攤開著一疊文件。桌子的另一邊,是原約翰國稅務官史密斯和他的幾個舊屬,以及幾十個剛剛被係統生成出來、身著統一深藍立領製服的基層官吏。這些新麵孔站得筆直,胸前嶄新的銅製徽章反射著窗裡透進的光,上麵用簡潔有力的漢字刻著四個字:“民為邦本”。
陳明遠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人,最後落在史密斯臉上。這個高大的英國人,臉色有些蒼白,眉頭習慣性地緊鎖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大腿上敲擊著桌麵殘餘的舊劃痕。陳明遠拿起最上麵一份文件,推到了桌子中間:
“史密斯先生,基於我們新的製度,人頭稅,”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從此刻起,廢止。”
史密斯的手指停下了敲擊,抬起眼。
“取而代之的,是礦產累進稅。”陳明遠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穩穩落地,“標準很簡單,礦工兄弟們,每個月憑力氣下井、憑血汗換來的收入,不足五龍元的,”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新稅製文書副本,上麵清晰地寫著一條條漢英對照的條款,“一個銅板都不用繳!超出的部分,再根據數額分級加稅。這章程,白紙黑字,明明白白。”他又把一份相同的文書推向史密斯。
史密斯看著那份新稅製文書,工整的漢字和流利準確的英文並列排開。那上麵關於“月入不足五龍元者免稅”的條款,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劈開了他固有的認知。他抓起那份帶著油墨味的文書,藍色的眼珠急速地移動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一遍又一遍。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紙張在他手裡抖動的輕微聲響。他看著那簡潔有力的漢字“民為邦本”,又抬眼看看那些胸前佩戴著同樣文字徽章、眼神透著一股生澀卻堅定氣息的新官吏。
突然,史密斯“騰”地一下站起身。這個動作讓陳明遠和他身後的新官吏都不動聲色地繃緊了身體。隻見這個高大的英國人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著,然後向著陳明遠的方向,極其鄭重地、帶著點不熟練的僵硬,彎下了腰——一個深深的鞠躬。他再抬起頭時,眼中那些迷茫和猶疑竟退去了大半:
“陳先生,”他的發音有些生澀,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這份稅製……它比我那遙遠的倫敦議會爭吵出的任何條款,都更加……像一道公平的陽光。我,史密斯,願意代表我們所有人,全力配合新製度的推行!”他手中的那份文書,被他緊緊攥著,仿佛握住了某種從未真正觸摸過的“道理”。
悉尼港西側,一片巨大的、彌漫著鋼鐵和機油氣息的空地上。
這裡已經初具一個工業區的雛形,但此刻更像一個工業文明的夢魘實驗室。一座如同被巨人遺忘零件的倉庫(或者不如說是個臨時搭建的巨大工棚)裡,胡泉正跪在一片冰冷的金屬與生鐵氣息之中。他的形象與這片狼藉融為一體——褲腿上蹭滿了黑乎乎的機油汙漬,指尖因為連日摳摸那些微小的部件而布滿細微的劃痕,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黑暗中燃燒的火炭。
地上鋪滿了東西,半個足球場大小的地麵,幾乎被各種模型填滿。這些模型並非玩具,它們是十九世紀晚期工業王冠上的明珠被精確縮小的樣子:煉鐵高爐那沉重的鑄鐵支架,泛著粗糙冷硬的灰光,仿佛能壓碎一切輕浮;蒸汽動力鍛錘巨大的底座和複雜的杠杆臂,每一根連杆都精密得如同鐘表的心臟,卻又蘊含著足以開山裂石的暴力;鏜床那螺旋狀的進給機構和冰冷的切削頭,在倉庫頂棚漏下的微光中,透著一種屬於機器時代的、令人心悸的美學——一種純粹為了“塑造”而產生的暴力感。
胡泉的手指停在一個縮小了許多倍、但結構異常複雜的煉鋼設備模型上——那是貝塞麥轉爐。他的指尖小心地撫摸著爐體上那些微縮的磚塊紋路,仿佛在感受它體內孕育著的熾熱洪流。他抬起頭,對圍攏在旁邊的幾位眉頭緊鎖的本地工程師說道:
“看清楚這爐子了嗎?貝塞麥的心血,酸性底吹的訣竅。我們要讓它在這裡真正立起來!”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指導而有些沙啞,但語氣的熱切並未減退,“爐膛內壁的襯裡,要用上好的矽酸鹽耐火磚,一塊塊都要碼實、咬死!再配上水冷循環係統,環環相扣。有了這些,它就能一口氣不停地煉上二十爐鋼水,爐子都不會給燒塌!彆小看這模型,它身上每一個凹槽、每一個接口,都是成千上萬次嘗試後的‘正確’答案。”
他的話音剛落,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決心,倉庫深處,隨著幾位工程師在他指導下小心翼翼地抬起最後一件部件,將它精準地嵌合進一個複雜的齒輪組,“哢噠”一聲清脆的齧合聲響起。
緊接著,仿佛一個沉睡的巨人被喚醒,一聲奇特而宏大的、唯有胡泉自己能清晰聽到的轟鳴,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腦海裡響起:
【鋼鐵聯合體模型組合完成度:100。驗證通過。】
胡泉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機油、鐵鏽和汗水的渾濁空氣,再睜開時,眼中那份疲憊被一股銳利的鋒芒取代。他甚至沒顧得去擦順著臉頰流下的那道混著油汙和汗水的黑線,用他那已沙啞的嗓音,朝著工棚外嚴陣以待的助手發出一道斬釘截鐵的命令:
“立刻!具現——目標,臥龍崗主礦區!”
命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激起無形的漣漪。幾息之後,距離悉尼數十公裡外的臥龍崗鐵礦區邊緣的荒地上,大地突然開始、顫抖!如同神話中的巨獸在土壤下掙紮欲出!堅硬的岩層和灌木如同紙片般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存在,正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從大地深處“生長”出來!
轟鳴聲由低漸高,震耳欲聾。煙塵如怒濤般衝天而起,高達數十米!當煙塵在勁風中被撕開一道縫隙,展現在震驚到失語的礦工、技師和所有趕來觀望的人眼前的,是一幅讓他們永世難忘的畫麵:
一座!兩座!三座!巨大的鋼鐵巨構如同神魔的手指,刺破了地平線!那是最醒目的煉鐵高爐!粗壯、漆黑,巍峨如山,爐口的煙道直指青天!它們腳下,巨大的熱風爐如同蟄伏的猛獸,此刻正從猙獰的進風口噴吐出長達數十米的橘紅色火龍!熱浪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撲麵而來,灼燙著每個人的臉皮!緊接著,是更加密集的鋼鐵叢林在煙塵中次第浮現:龐大的鼓風機發出雷霆般的喘息,燒結機沉悶地滾動著,焦爐彌漫開刺鼻的化學氣息……粗重的鑄鐵軌道如同巨蟒般在大地上蜿蜒鋪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蒸汽機車頭噴著濃鬱的白汽,拖曳著一長列滿載著黝黑鐵礦石的礦車,沉重而堅定地駛向那新矗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礦石破碎車間!
而在轟鳴聲最震撼的中心地帶,靠近大型鍛造車間的位置,一群原本負責回收廢鐵的工人最先發出了變了調的驚呼。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地麵隆起,一台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怪物在煙塵中顯露出它凶悍的輪廓!——那竟是一台八噸蒸汽錘!巨大的底座像是釘死在大地上的磐石,高高揚起的、猶如攻城錘般的撞錘頭,在鋼鐵支架的頂端沉默地懸停著,透露出足以粉碎一切的絕對力量!
“老天爺!”一個滿臉煤灰的老礦工下意識地摸出他那頂破舊的藤編安全帽(這是胡泉參照後世要求提前下發的基本防護),哆嗦著扣在頭上,聲音發顫,“這…這…這鬼東西落下來,怕不是一根生鐵杵子也能給砸成鐵餅?!三分鐘?三分鐘能打出炮來?”周圍所有目睹這一幕的工人,無論是漢人、白人還是土著,都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工作服,感受著腳下大地持續的震動。工業時代的力量,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暴烈地呈現於這片古老的大陸。
胡泉此時已出現在這片新生工業區邊緣專門建造的觀景台上。他沒有去看工人臉上的驚駭,也沒去在意腳下那尚未停息的餘震。他的目光,如同黏著在那個沸騰的方向上。高達五十米的煉鐵高爐頂端,一道道比森林大火還要粗壯的煙柱,裹挾著無數細微的、燃燒著的炭屑,筆直地衝向悉尼灣上方的天空,濃烈、桀驁不馴,像一麵宣告新紀元降臨的巨大戰旗!
他傾聽著耳邊鋼鐵碰撞的鏗鏘樂章,看著視線下方那條開始運轉起來的粗陋流水線——一邊是畜力收割機上巨大的木質齒輪和鐵質連杆,另一邊則是嶄新的、散發著金屬寒光的海軍炮閂粗坯!它們並排躺在傳送帶的支架上,正被蒸汽動力拉動著,緩緩流向下一道工序。而在傳送帶儘頭,戴著布手套的質檢員手持閃著冷光的遊標卡尺,神情嚴肅得如同在檢查精密的時計——他們正嚴格比對著腦中係統灌輸的、源自維多利亞時代的最新工業標準。
“看到嗎?”胡泉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淹沒在轟鳴的工業交響中,更像是對他身邊同樣心潮澎湃的參謀們說,也像對自己說,“從地裡刨食的鐵犁鋤頭,到大海之上劈波斬浪的鐵甲巨艦……都要從這個地方,從這顆剛剛跳動起來的工業心臟裡,孕育出來,鍛造出來!南半球的命運,從今天開始,要被這火與鐵,重新塑造!”
海軍設計局。這裡位於海港深處一片相對清幽的地帶,建築卻一點不簡陋。高大的穹頂賦予了內部寬闊的空間和明亮的采光。陽光透過穹頂巨大的玻璃天窗灑落下來,形成巨大的光柱,光柱中微塵飛舞。胡泉站在中央那片最明亮的區域,眼前是兩艘令人目眩神迷的戰艦模型。
劉亦菲穿著一身利落的工程師工作服(類似簡化版洋務時期工裝,但用料和剪裁更顯乾練),她的臉龐在明亮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眼神清澈卻又像裝載著無數精準的數字和曲線。她將兩艘精致的戰艦模型輕輕推向胡泉。
左邊那艘,就是模型,也透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厚重威壓!艦體棱角分明,泛著低啞的鋼灰色冷光,整體線條極其堅固渾厚,每一塊裝甲板的接縫都透著力學支撐的痕跡。主炮塔巍然高聳,粗長的炮管指向蒼穹,如同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這是寧遠號的裝甲巡洋艦模型。
另一艘,則截然不同。它線條流暢、銳利、修長,如同精心磨礪的劍鋒,隨時都能破開萬頃波濤!艦身中部精巧的結構微微隆起,形成漂亮的曲麵——那是吉野號的穹甲巡洋艦模型。
“寧遠級,”劉亦菲的聲音清晰地穿透穹頂大廳的低沉回響,她伸出纖細卻有力的手指,點在寧遠號模型水線位置一塊格外沉重的區域,“核心,在這裡。采用了多層鎳鋼複合裝甲鍛造而成,最厚的核心主裝甲帶,達到八英寸整(203毫米)。”為了演示,她觸動模型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開關。模型內部立刻傳出極其微弱的“嗡嗡”聲,是內置的超微型蒸汽引擎在運轉!最令人驚訝的是艦體中部的雙聯裝主炮塔,它竟然開始極其緩慢而穩定地旋轉!炮管隨之調整著角度,那份沉穩的轉動,令人仿佛聽到數萬噸鋼鐵巨艦調轉身軀時擠壓海水的悶響。“裝備兩座雙聯裝阿姆斯特朗十英寸(254毫米)後膛主炮。我們的新炸藥裝填標準,新的身管膛線設計,讓它的有效射程,比致遠號提高了整整一點五海裡。”
緊接著,她的指尖滑向旁邊那艘線條如劍的吉野號:“它犧牲了寧遠那樣的絕對防禦厚度,換取的是速度和火力投射速度。防護精華都集中在這‘穹甲’之上。”她的手指撫過艦體中部那道優雅隆起的曲麵鋼板,“這上麵附加的傾斜裝甲層,角度被我反複計算,校準到三十五度。彆小看這角度的微調,”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帶著一種數學之美被找到時的神采,“同等重量的防護鋼板,防護效果提升了整整四成!”說著,她也觸動了吉野號的開關。模型上的四門側舷炮竟然開始了極其精巧的運作!“重點在投射速度,”她解釋道,“四門六英寸(152毫米)速射主炮。全新的複進機構、彈鏈上膛設計,讓它的理論射速,達到了每門炮每分鐘……至少兩發!”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模型那小小的煙囪頂端“噗”的一聲,噴出一小股模擬的白霧煙絮。更不可思議的是,甲板上那些僅比米粒大點的小小人形水兵模型,如同被賦予了生命,開始圍繞著主炮模型,極其規律地演練起裝彈、擊發、排煙等一整套流程!那份速度和熟練感,令人咋舌。
胡泉從旁邊助手遞上的托盤裡拿起一把高倍放大鏡,俯下身,湊到吉野號那尖銳得如同一柄刺矛的艦艏前。放大鏡的鏡片下,艦艏設計特有的角度和加固結構清晰無比——那是為了撞擊設計的撞角!他仔細端詳著這塊用模型精鋼打造的、被磨礪得寒光閃閃的致命凸起物,手指在上麵輕輕拂過,仿佛能感受到它與敵艦撞觸瞬間迸發的恐怖力量。“夠狠!”他直起身,放下放大鏡,眼中沒有猶豫,隻有對這份鋒利力量的讚賞,“寧遠扛住重擊,致遠勇猛衝鋒,吉野……就該是這樣一把鋒利的尖刀,速度快、拳頭狠!這兩型戰艦,來得正好,補上了我們致遠級最大的兩塊短板——猛烈的重擊火力和迅捷的打擊能力!”他退後一步,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這兩件足以改變區域海權格局的精巧模型,深吸一口氣,對著虛空(或者說無處不在的輔助意識)低沉下令:
“係統!確認數據無誤!立刻將這二十艘鋼鐵衛士,給我實在地具現出來——就在悉尼港外!”
命令下達的瞬間,原本平靜的悉尼港外海!天空先是變得異常寧靜,海風都仿佛停滯了幾個心跳。緊接著,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音,隻有一連串急促、強烈到令人無法直視的藍色閃光!就在港外那片原本空蕩蕩的深水區,藍色光芒每一次閃爍,便有一個無比龐大的鋼鐵輪廓由虛幻瞬間凝實!二十次!僅僅二十次藍光頻閃!
當最後一道藍光消散在海麵上最後的漣漪之中,悉尼秘密軍港內的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們的眼睛被海麵上驟然出現的情景死死攫住,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整個深水錨地!被二十艘鋼鐵巨艦的陰影徹底填滿!
新出現的寧遠號們,巍峨如山,厚重的裝甲在陽光下泛起暗沉冰冷的光澤,高聳的主炮塔虎視眈眈。它們靜靜地泊在那裡,本身就如同不可摧毀的移動堡壘,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而那十艘吉野號們,則如同精心打造的獵豹。它們艦體線條流暢、銳利,仿佛隨時都能刺破海水疾馳而出。那低矮的穹甲和密集的主炮組,透露著高效而致命的打擊力量。
每艘戰艦光潔簇新的甲板上,已然有數百名頭纏象征勇猛與鮮血的紅巾水兵!他們顯然也被這神跡般的“降臨”震撼了幾秒,但隨即爆發出狂熱的歡呼!呼喊聲如同海嘯般掠過海麵!僅僅幾秒後,高度的紀律性讓他們迅速各就各位。水兵們圍繞著那些嶄新的、閃爍著青藍冷光的速射炮,開始緊張而熟練地操演起來。巨大的炮口在人力驅動或簡易液壓機構的輔助下,緩緩抬起、壓低,調整著致命的仰角。沉重的銅合金炮彈被吊裝設備運送到主炮旁,裝填手們動作迅速而精準。陽光照在冰冷的炮管和流淌著汗水的年輕臉龐上,形成一種奇特而強大的生命力。
三天後。風掠過悉尼灣遼闊的海麵,帶著大海特有的氣息。
旗艦致遠號那威嚴的甲板被臨時布置成了莊嚴的儀式場。新設計的將官禮服——深藏青色毛呢料子,金色絲線精心刺繡出奔騰的浪濤紋路,在陽光下閃耀著莊嚴的光芒。九名最終被選拔出來的將領,如同一排曆經風雪淬煉的勁鬆,釘子般挺立在甲板中央。風卷動著他們腰間的綬帶和禮服下擺,卻無法撼動他們身上那股凝聚如鐵的軍人氣魄。
胡泉一身同樣的元帥禮服,緩步走過這九位將領麵前。他的步伐並不快,每一步都踏得很實,帶著檢閱的沉重,更帶著交付的責任。
他在最前方、那個麵容棱角分明、氣質沉穩如磐石的中年將領前停下。胡泉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對方沉靜的眼眸,似乎在確認著什麼無形的傳承——那張臉上,有著某種令人熟悉的、屬於大洋爭雄時代名將的特質,像那跨越時間的海風。胡泉伸出雙手,捧起一把鑲嵌著溫潤羊脂白玉、鞘上纏繞鎏金龍紋的指揮刀。
“鄧世昌!”
“在!”一聲低沉有力的應答,如同艦炮撞擊炮膛的悶響。
胡泉將這柄象征著悉尼門戶最重責任的權柄,鄭重地交到對方手中。雙手相觸的瞬間,似乎有電流在兩人之間傳遞。
“命你為首任第一艦隊司令官!統轄致遠級、寧遠級、吉野級戰艦各三艦!”胡泉的聲音不高,卻有著金鐵交鳴的鏗鏘,“悉尼,就是我們在這南半球的家門!守好這道門!用鋼鐵,用炮火,用我華夏水師的骨頭!”
鄧世昌沒有猶豫,單膝沉重地跪落在刷著厚厚桐油的柚木甲板上,伸出雙手,捧住那柄仿佛重若千鈞的指揮刀。當他仰首應命,左手小臂袖管微微上縮,正好露出腕部一道深色的、蜿蜒如扭曲蜈蚣的巨大燒傷疤痕——那是多年前另一片海洋上搏殺留下的烙印:
“末將領命!人在艦在,誓與悉尼門戶共存亡!”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鋼鐵裡砸出來的,帶著灼燙的鐵腥味。他看著胡泉的眼神,再望向身後那幾艘鋼鐵巨艦的目光,平靜而堅定。
胡泉微微頷首,目光移開,落在旁邊一位氣質截然不同的年輕將領身上。這位名叫陳滄瀾的軍官,身材不算魁梧,麵容甚至帶著些書卷氣,但他的眼睛極其有神,那是一種長時間與精確計算、複雜彈道為伍才有的冷靜專注的光芒。
“陳滄瀾!”
“在!”回答乾脆,眼神炯亮。
胡泉走向他:“第二艦隊司令官,你擔起來!率本部駐守紐卡斯爾港!”他拍了拍對方的肩,這份信任落在陳滄瀾的肩頭,讓年輕人挺得更加筆直,“你的長處不在血肉衝鋒,在你的腦子裡,在你筆杆子上!吉野號那每分鐘兩發的拳頭要砸出去,砸得狠,砸得準,要靠你的計算!彈藥的軌跡、敵艦的航速、風的流向、海流的乾擾……把它們在腦子裡算清楚!每一發炮彈都要喂到敵人的軟肋裡!你能做到嗎?”
“遵命!”陳滄瀾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眼中閃爍著被充分信任和賦予重任的火焰,“請長官放心!第二艦隊的炮口指向,必以計算為準繩,絕無虛發!”
最後,胡泉的目光停在了一個站得筆直如標槍、臉上溝壑縱橫如同刀刻斧削般剛硬的老者身上。歲月染白了他兩鬢的須發,卻無法壓彎他挺拔的脊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的位置,被一個漆黑油亮的皮製眼罩牢牢覆蓋,仿佛封印著一片黑暗的海域。這給他本就淩厲的氣質更增添了幾分令人不敢直視的凶悍氣息——“海上閻羅”韓定濤!
“老韓!”
“在!”聲音沙啞如同生鏽的鐵門摩擦門軸,卻帶著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意和穿透力。
胡泉走到他麵前,沒有拍肩。兩人對視著,胡泉的目光裡有複雜的情緒:有對老將的敬重,有對他浴血過往的感懷,也有交付殘酷任務的決絕。
“第三艦隊,交給你!”胡泉的話語裡蘊藏著一柄剛出鞘的利刃,“我要你,就在這半年之內!把你那‘閻羅’的名號,給老子狠狠地釘在新南威爾士沿岸每一個不臣服的海角、海灣、還有那些飄著約翰國旗子的海島上!”他的手指,用力指向海灣之外那廣闊無垠的海天交接處,仿佛那波濤之下,就潛藏著敵人,“那些還在惦記著反撲的據點,給我掃!蕩!乾!淨!一個不留!有沒有這個把握?!”
韓定濤那隻僅存的獨眼驟然爆射出駭人的精光!那隻獨眼像鷹隼鎖定獵物般收縮了一下,瞳孔深處仿佛有風暴在凝聚。他猛地一個立正,僅存的左臂抬起,行了一個標準得刻骨銘心的軍禮:
“長官放心!”聲音低沉,如同海溝深處刮過的寒流,“半年!半年之內,‘閻羅’所至,這片海麵上敢豎起來的、不該豎的旗子,統統給您——掃進太平洋喂魚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咬緊的牙關裡迸出來的冰屑,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死亡的決心。他的敬禮姿勢紋絲不動,那隻獨眼,牢牢鎖定著胡泉所指的方向,仿佛已經在規劃著每一場即將到來的獵殺。
“起——旗!”
隨著司儀官嘹亮的呼喊劃破海風。三支艦隊!三個方向!二十七艘鋼鐵戰艦的主桅杆頂端,同時響起了滑輪摩擦纜繩的聲音!
呼啦啦!
一麵麵巨大無比的赤紅色旗幟被瞬間揚升至桅頂!旗幟在碧海藍天之間、在悉尼灣勁風的鼓蕩下,如同熊熊燃燒的赤色火焰般同時招展開來!旗幟中央,金絲線精工繡製的五爪盤龍!怒目圓睜,鱗甲賁張,爪牙鋒利,正踏著赤色的怒濤,昂首向天!仿佛下一秒就要撕開這蒼穹,撲入深海!那耀眼的金龍!那如血的赤底!
胡泉緩緩收回凝視艦隊軍旗的目光,那目光悠遠深邃,轉向海天相接、浪濤翻滾的遠方。海風猛烈地吹拂著他禮服的衣襟,嘩嘩作響,像是在為這新生的艦隊擂鼓助威。遠方地平線上,更深更沉的鉛灰色雲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彙聚、堆積,如同重甲步兵集結的方陣,沉沉地壓了過來。
下一輪風暴,帶著新的考驗和鐵與火的腥氣,已經在地平線外,積聚起它毀滅性的力量。而他的艦隊,剛剛升起了獵獵的戰旗。胡泉微微眯起眼睛,挺直了脊梁,像一個真正的艦長迎接風浪一樣,迎接這必然到來的未來。
艦隊整編儀式結束後,喧囂的人群逐漸散去。龐大的戰艦如同歸巢的巨獸,開始緩緩調整姿態,駛向預定的錨地。胡泉沒有立刻離開。他特意示意,劉亦菲留步。
兩人一前一後,登上了致遠號那熟悉的、視野極為開闊的艦橋側翼平台。這裡高出主甲板許多,風顯得更加猛烈而清新,吹散了硝煙和油漆的混合氣味,隻剩下純粹海風的鹹腥。從這裡望出去,能清晰地看到整個正在緩緩調整隊列的龐然艦隊,在黃昏漸暗的光線下,如同史前巨獸的剪影。
胡泉背靠在堅實的金屬圍欄上,解開了緊扣著脖子的禮服風紀扣,似乎讓緊繃的身體也透了口氣。他轉過頭,看著旁邊同樣憑欄遠眺的劉亦菲,她的側臉在晚霞的光暈下顯得柔和而輪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