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海風自悉尼灣深處鼓蕩而來,帶著大洋特有的腥鹹氣息,撞碎在市政廳露台的鑄鐵欄杆上。胡泉雙臂撐在冰涼的石欄上,眯縫著眼,直勾勾望定那海天相接處混沌模糊的灰線。幾個黑點正在那灰蒙的儘頭蠕動——那是約翰國巡邏艦隊的灰色剪影,如幾枚頑固的圖釘,執拗地釘在袋鼠國深藍的版圖裡,仿佛這片大陸掙脫不去的烙印。他身後的悉尼城,街道與人群正朝著市政廳的方向緩慢彙聚,鼎沸的聲浪隱約浮動著喜悅,可胡泉卻隻感受到掌下花崗岩堅硬而粗糲的質感,如同他此刻胸中翻攪的某種不容喘息的重量。
莫爾頓灣,胡泉在心裡再次咀嚼著這片即將劃出的土地。昆士蘭——一個新生的名字,將會從新南威爾士遼闊的腹地上裂開。遠不止於“更好地管理這片廣袤的土地”,更深沉的算盤在他腦中如冰冷的機械齒輪般咬合:分疆裂土,看似分割權力,實則以土地為鎖鏈,重新捆綁那尚未徹底馴服的民心——讓地域的邊界成為民眾歸附袋鼠國自治政府最深沉的根。這決定深紮於骨縫,如海礁在狂濤中刻下的深刻印記。裂土分疆是刀,他要以此挑開殖民者們套在這個民族脖頸上的無形絞索。
決定沉甸甸墜落在心頭。
幾天後,當胡泉再次佇立在市政廳那氣勢雄渾的高台之上,俯瞰著腳下如汪洋般洶湧彙聚的人海時,海風扯動著他筆挺的衣襟。那曾經遊移於海平線的堅定,此刻已鑄成山嶽般的決斷。當“昆士蘭州”與“袋鼠國自治政府”的宣言,如同鐵砧上的重錘,一個字一個字鏗鏘砸落,他那洪亮、斬釘截鐵的聲音終於點燃了地火:
“同胞們!這方天空下的土地,今日起,不再是他鄉異域的無主之地,它有了嶄新的魂魄與名姓!我們以自由民的身份,站上屬於我們自己的高地!”他的話語帶著滾燙的熔岩溫度,每一個字都在空氣中摩擦出火星,燒灼著人群的眼眶,“自治政府——這不僅僅是一個名稱!它是我們腳下不再顫動的基石,是我們向未來揮出的第一刀!我,胡泉,既為大統領,便以胸膛為此盾牌,以頭顱為此基石上的烙印,誓以血為墨,為袋鼠國刻畫出獨立與強盛的新生篇章!”風暴般的歡呼聲排山倒海,震得古舊的市政廳地基嗡嗡作響,無數熱切的手臂伸向天空。
幾乎就在那海嘯般歡呼震蕩市政廳梁柱的餘音未散之時,城市的其他角落,另一些深沉而富有力量的聲音也已隆隆響起。
在煙霧與機械低吼共同構成的轟鳴場域裡,那些隸屬於自治政府的工業據點——無論是占據著廢棄殖民造船廠的龐大工坊,還是隱身於紅土崗丘後的、利用自然山體開鑿的生產秘窟——全都像一個被注入新生能量的巨大有機體,搏動起來。在悉尼市郊那座由廢礦洞擴建的龐大工場內,空氣粘稠地混合著焦煤、鐵腥與新漆的刺鼻氣味。巨型蒸汽鍛錘,帶著沉睡巨獸蘇醒時的威嚴姿態,一記一記沉重砸下,每一次轟然落地,腳底地麵便是一陣悶雷似的鼓動,震得四周粗大的木柱也跟著簌簌發抖,仿佛隨時會傾軋下來。熾紅的鋼胚在模具中劇烈地抽搐變形,每一次撞擊後濺起的灼熱星火,照亮周圍穿著厚帆布工裝、汗水在脊背上蜿蜒出濕黑溝壑的人影。爐火翻滾著熔化的金屬液,映照在工人們緊繃專注又充滿希望的瞳仁裡。
機器仿佛在吮吸著某種磅礴的生命力,嘶吼著,旋轉著。工人們被汗水糊住眼睛,喘息聲淹沒在嘈雜中。直到最後一顆鋥亮的螺栓被擰緊,最後一條黝黑沉重的槍管泛出冰涼的幽光。無數個晝夜的輪替在這不見天日的腹地奔流而過。終於,當最後一批整裝待發的木箱蓋上烙印著袋鼠國星芒紋章的厚重鉛印,肅穆地被抬進暗庫那深淵般的大門時,足以武裝三個營、覆蓋了步兵基本所有作戰需求的陸戰裝備——從寒光凜然的製式步槍到沉默蟄伏的野戰火炮,再到那些便於攜帶的致命步兵利器——終於完成。裝備如同冰冷的蛇群,悄然匍匐待命。
軍備的成就絕非一紙空文,實打實的金屬重量與擴張後的武裝力量才是話語權最深沉的注腳。陸軍擴編的指令即刻下達——舊日的三個鐵血連隊,已如蛻殼的毒蛇,完成了它們凶悍的進化。昔日的連長們,站上了嶄新的台階。軍事會議室內冰冷的空氣凝固如鐵。胡泉背手站在巨幅地圖前,目光刀鋒般刮過三張麵孔——李雲龍、趙鐵柱、王鐵錘。三位曾經的百夫長,此刻肩頭無形的重壓已陡增數倍。
“命!致遠艦隊之梁柱——李雲龍、趙鐵柱、王鐵錘,授第一、第二、第三營營長銜!”命令本身如同彈殼在空膛中猛烈抽退的爆響,短促,乾脆,在低矮的房間裡激起層層回響。“肩頭分量不同了,”胡泉緩緩轉過身,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海溝,聲音低沉卻透出徹骨的力道,“新南威爾士,昆士蘭,還有那片北方熱土上掙紮的眼睛……都在等著你們的脊梁是否足夠撐起自由的天穹!”
李雲龍第一個跨步出列,軍靴踏出沉重的落點,胸膛激蕩的不僅是榮光,更有赴死的承諾:“職部李雲龍!請大統領放心!骨頭碎了也隻會朝向敵人!”
趙鐵柱那碩大的拳頭猛然砸在胸甲上,發出一記仿佛鐵錘擂鼓般的悶響。“大統領,瞧好吧!新南威爾士州這地界兒,隻要我二營在,一條野狗敢亂吠,老子就擰斷它的脖子!”
王鐵錘黝黑的臉上肌肉棱角繃得像是生鐵澆鑄,沒有豪言,隻有鋼鐵落地的承諾:“練!往死裡練!練出一支能撕碎任何對手的鐵軍!”
三人的目光碰撞,那裡麵沒有驕狂,隻有鐵與血即將淬火前冰冷的預芒。海風吹過窗欞,卷動桌上的圖紙沙沙作響。
幾乎是同時,一個隻有在胡泉意識深處才能感知到的奇異界麵驟然浮現在感官的儘頭。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機械合成音,如一段來自另一個維度空間的寒流,直直灌進他的腦海:“滴——宿主任務【建立自治政府】完成結算。判定完成度:100。判定等級:卓越。”一長串散發著微微幽光的德文字符無聲而迅疾地在那虛擬界麵上流過,仿若無數擁有精密靈魂的數據鏈在無聲咬合。緊接著,三團更為耀眼的光芒仿佛被實體化的星辰般,憑空灼灼點亮。
“獎勵結算:
1人物:萬茜,【陸軍裝備設計大師】;
2實體:19世紀末期藍星德意誌帝國陸軍全序列裝備生產線;
3機構:【高級軍事學院】虛擬構建權限。”
胡泉眼底那如鐵水般的冷靜波瀾驟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禮贈撞出了一絲細微的裂紋,一抹難以抑製的熾熱倏然閃過。這哪是尋常獎勵?“陸軍裝備設計大師”——這個名字如同點金之手!“全套裝備生產線”——這是一座瞬間構築在袋鼠國這灘地基上的鋼鐵脊梁!而那所學院——胡泉已經清晰地望見,在那無形的講台之上,未來一代代如他般經曆過致遠艦鐵血熔鑄的悍將們的身影正在快速成型!這份“卓越”的判定,送來的分明是整個袋鼠國未來十年鐵血霸業的根基!
那個名字在意識深處烙印成型——萬茜。
數日後,當夕陽將市政廳的投影拖得如同蟄伏的巨獸般漫長,一輛沾滿紅土塵灰的軍用馬車停在階前。車門打開,跳下一個身穿利落灰色製服的身影。來人步幅不大卻異常矯健,像一頭習慣長途奔襲的母豹,徑直走向胡泉的工作區域。她正是萬茜。
當她真容出現在眼前,胡泉立刻意識到係統那冰冷的電子描述是何等蒼白。萬茜並非那種溫室裡精心雕琢的美人。一頭剪得利落乾淨的短發緊貼耳後,幾縷被風吹亂的發絲粘在汗津津的、曬成小麥色的額角——顯然經過長途跋涉,帶著野地間的肅殺。她的臉龐輪廓分明,骨骼感清晰,下頜線條果斷乾脆得近乎鋒利。唯有當她抬起眼皮時,露出的那雙眼眸如同被歲月精煉的寒潭深水,清澈,沉靜,洞悉一切,蘊含著一種超越性彆的專注與穿透力。
胡泉迎上幾步,主動伸出手去,臉上浮起一個沉穩卻真誠的笑容:“萬茜總工?我是胡泉。歡迎!我幾乎能聽見袋鼠國的軍隊在你到來的腳步聲中開始蛻變重生。”
萬茜並未立刻客套寒暄,她的目光像兩束無形激光,迅速而精準地掃過一旁牆壁上臨時懸掛的幾幅簡陋的軍械草圖以及零散堆放的、顯然來自不同製造地的零件樣品,眉頭不易察覺地微蹙了一下。隨即,她看向胡泉,眼神直接得如同扳動的槍機:
“胡泉先生,”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實,像一塊經過錘煉的金屬板,“我來,是為這支部隊裝上自己的獠牙利爪,不再啃彆人嚼過的骨頭。關於陸軍裝備的藍圖,您的構思,請說。”沒有一絲繁文縟節,直接切入鋼鐵般的核心——武器就是武器,它的每一個數據都注定要浸透未來的鮮血,容不得任何浮華虛飾。
胡泉對她的這份直接暗讚一聲,毫不猶豫地指向掛在牆上的巨大地圖旁,他已經標記出的幾個重要武器節點:
“目標:讓袋鼠國戰士手中的鋼鐵,足以碾碎19世紀末最硬的那顆德意誌鐵核桃!”胡泉語氣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似鐵砧上的重錘砸落,“具體路線圖必須一清二楚:
第一,步兵的命根子——製式步槍!放棄一切花架子,隻認毛瑟w98(1898年式步槍)的筋骨!遠距離精準點殺的能力是核心!精度和威力是我們的生命線!”胡泉手指點向草圖關鍵部位。
第二,山地戰的火力靈魂——野戰火炮!藍星曆史上的克虜伯77山炮(c73型)、克虜伯105毫米輕型榴彈炮(c96型)、15厘米sfh 93重型野戰榴彈炮將是我們的圭臬!輕便迅疾如鷹爪,卻要能隨時拍碎一切頑敵之軀!”
第三,戰場收割的鋼鞭——重機槍!馬克沁(axi)重機槍的構造原理是鐵律!我們要的是能在戰場上織出死亡的鋼鐵幕布,潑灑出持續不斷的鋼鐵暴雨!”
萬茜的目光如同精密複雜的工具組合,逐條解析著胡泉指令背後的邏輯與需求。她不時微微點頭,那眼神深處像藏著一片正被熔爐催旺的鍛台烈焰,當聽到“馬克沁”時,她甚至輕輕吸了口氣,帶著獵人嗅到完美獵物的本能興奮。她徑直走向牆邊粗糙的工作台,毫不在意桌麵上的灰塵油漬。手指迅速抽出幾根鉛筆,在一張空白紙頁上飛快勾勒出幾條粗礪卻準確無比的線條輪廓——機槍冷卻筒的弧度瞬間成型,複雜的水冷管道結構如同肌肉的脈絡在她筆下伸展。
“毛瑟的骨骼,我會結合當地林木資源進行調整,追求輕量化中確保強韌。”她的筆鋒如刀,在紙上留下一道流暢堅實的線條,勾勒出步槍核心結構的大梁。“克虜伯75山炮的炮架……”她手指在虛空中點出關鍵受力點,“……這裡要借鑒藍星成熟結構,重點優化炮架快速收展設計,一分鐘內完成部署或轉移!”筆尖唰唰,飛速勾勒出複雜但高效的節點草圖。
她猛然抬起眼睛,瞳孔深處仿佛點燃了兩枚灼熱的彈殼:“大統領,裝備清單明天一早我就能放在你桌上!先期樣品製造周期……以最快速度搶占戰場主動權!”她的話語乾脆利落,如同子彈推膛般的清脆果斷,不容絲毫拖遝與質疑——這個女子,本身就是一部為戰爭而生、精確校準過的殺戮儀器係統。
鋼鐵雄心在紙墨間凝結成形,戰爭的輪廓正在被這雙女性的手清晰刻下。
胡泉的目光重新落回牆壁上那張繪製著袋鼠國全境的地圖。那地圖之上,昆士蘭的綠色已然嶄新。而更廣闊的北領地——那片廣袤而沉寂,尚在殖民者掌中炙烤的土地——則被胡泉手中的炭筆塗染上深重的鐵灰色標記。
“鐵柱!”胡泉的聲音在略顯空寂的作戰指揮室裡激起回聲,“昆士蘭——我們的南疆新製之盾,交予你的第二營!”他手掌重重拍在昆士蘭的位置,“不僅要釘死在土地上,更要時刻維係兩州協同作戰的紐帶!成為我們後方支援策應的最強鐵拳!”命令中的信任如山壓來。
趙鐵柱胸甲下的心臟鼓點般擂動,聲如沉雷炸響:“大統領放心!昆士蘭要亂了一點火星,我趙鐵柱提頭來見!”他那雄壯的身軀幾乎將地圖前方狹窄的空間瞬間填充,手臂粗得如原木一般。
胡泉目光陡然北轉,刀鋒般釘在廣袤的北領地標記上。“雲龍!昆士蘭背後那片荒野,就是你的戰場!第一營,目標——約翰國在北領地所有的堡壘、哨所、軍火點!給老子啃!”他的手指順著一條虛擬的進軍路線,狠狠劃過那片區域的中心點,“給我撕開殖民者捆綁在袋鼠國脊梁上的鎖鏈!那北方的土地,該由我們自己來主宰!任務代號——‘熔爐’!”
李雲龍唰地立正,眼神是淬火後剛冷的鐵:“職部明白!管他是誰家的鐵樁子,隻要插在袋鼠國的地盤上,就都給他拔了扔進爐子裡燒成廢渣!”
胡泉最後側身看向王鐵錘,那目光沉靜得如同新南威爾士州深冬的凍土。“鐵錘,新南威爾士州是我們生根的基座,是我們的心臟!”他的指關節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叩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深夜中清晰可辨的心跳鼓點。“容不得一絲動搖與裂痕。你的第三營,就是懸在這片土地之上的鐵尺和砧板!任何膽敢伸出來攪亂我們手腳的黑手——無論它披著什麼偽裝——立刻斬斷!不要猶豫,不留餘地!”話音裡帶著淬火後鋼鐵般的冰冷意誌。
王鐵錘那張黝黑堅硬的麵孔肅然不動,濃眉壓眼,目光深凝,下頜咬合的線條生硬如生鐵鉚釘,聲音沉如鐵塊墜地:“明白。無論內外,有惡必究。”
命令如同鋼鐵構架,徹底撐開了遠征的天空。會議室驟然陷入一片莊嚴肅殺的沉寂。三位營長各自凝視著自己的戰場區域,地圖上那些粗獷的、覆蓋著原始森林與紅土高原的輪廓線仿佛正隨著他們的目光而開始灼熱、延伸、凝聚——鐵血征程的序章正式翻開第一頁,每一個字都是用鋼鐵銘刻在未來的地平線上的宣戰書!
悉尼市政廳那古老的露台上,胡泉再度獨立於夜色的幕布之前。他單薄如剪影,卻撐起了身後那片剛剛從殖民陰雲中奮力掙脫出一線晨曦的年輕國度。海灣的夜色比墨更濃,唯有遠處的燈塔,固執地從沉沉黑暗中割出一道微弱卻銳利的光之切線,如同不屈的靈魂在命運鐵幕上的頑強刻痕。腳下的海,深沉翻滾著永不停息的黑色湧動。在那片沉寂的黑暗深處,似乎正無聲地醞釀著一場即將吞噬星月的滔天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