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赤腳踩在泥濘的山路上,每一步都濺起渾濁的水花。暴雨過後的山林散發著泥土與草木的腥氣,潮濕的空氣粘在皮膚上,讓人透不過氣來。
隨著距離村子越來越近,雲昭的心跳得越發厲害。體內那股新生的力量——他暫時稱之為"滄海之氣"的東西——正在經脈中不安地竄動,仿佛在預警著什麼。
轉過最後一個山坳,雲昭猛地停住了腳步。
漁村還在,但已麵目全非。
靠近海岸的十幾間房屋完全消失了,隻剩下幾根歪斜的木樁插在泥地裡,證明那裡曾經有人居住。稍高處的房屋雖然還在,但屋頂大多被掀飛,牆壁東倒西歪。沙灘上散落著破碎的漁網、木桶和被海浪衝上來的海草,幾隻野狗在廢墟間翻找食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村後山坡上聚集的人群。幾乎全村的老少都擠在那裡,或站或坐,圍著幾處臨時搭建的草棚。
雲昭的喉嚨發緊。他加快腳步向山坡跑去,體內的滄海之氣不自覺地流動起來,讓他的速度快得驚人。幾個正在山腳下挖野菜的孩童抬頭看見他,驚得瞪大了眼睛。
"昭昭哥?"一個缺了門牙的小男孩結結巴巴地喊道,"你還活著?"
其他孩子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
"大家都說你被海龍王收走了!"
"昨晚的風暴好可怕,我家的船全碎了!"
"李嬸家的阿毛找不到了"
雲昭蹲下身,按住一個哭得最厲害的小女孩的肩膀:"我娘呢?林嬸在哪?"
孩子們突然安靜下來,互相看著,誰都不說話。最後是那個缺牙的男孩鼓起勇氣:"林嬸她她昨晚下去找你王大叔他們天亮時才在海灘上"
雲昭沒等他說完就衝上了山坡。人群看到他出現,發出一陣驚呼。有人喊著"鬼啊",更多人則是露出震驚和同情的表情。
"昭兒!"王大叔從人群中擠出來,黝黑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你真的還活著?"
雲昭抓住老人乾瘦的手臂,力道大得讓王大叔皺起眉頭:"我娘呢?"
王大叔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布滿老繭的手掌拍了拍雲昭的肩膀:"孩子跟我來。"
老人領著雲昭穿過人群。村民們自動讓開一條路,有人低聲念著禱詞,有人偷偷抹眼淚。雲昭的耳邊嗡嗡作響,體內的滄海之氣亂竄,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山坡背麵的一棵老榕樹下,靜靜躺著一個人形,蓋著破舊的漁網。
雲昭的雙腿突然失去了力氣。他跪倒在地,用膝蓋一步步挪到那個身影旁邊。顫抖的手抓住漁網邊緣,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掀開。
"她昨晚見你被浪卷走"王大叔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誰都攔不住我們找到她時,她手裡還攥著這個"
一塊殘缺的玉佩遞到雲昭麵前。那是半塊青白色的玉,邊緣已經磨得圓潤,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雲"字。
雲昭盯著玉佩,突然想起海底見到的那半塊。他機械地從腰間摸出用破布包著的另半塊——兩塊斷口完美吻合,組成一塊完整的圓形玉佩。
"這"王大叔驚訝地瞪大眼睛,"你從哪裡?"
"海底。"雲昭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自己的,"昨天下午我在西海灣潛水時發現的"
王大叔的臉色變得異常複雜。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孩子,有些事情你娘本打算等你成年後告訴你的"
雲昭終於掀開了漁網。
母親的麵容平靜得像是睡著了,隻是再也不會醒來。她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角還帶著一絲倔強的弧度,仿佛在最後一刻仍在呼喚兒子的名字。
雲昭輕輕撫去母親臉上的沙粒,眼淚終於決堤而出。他俯下身,額頭抵著母親冰冷的額頭,無聲地顫抖著。
體內的滄海之氣突然自行運轉起來,流過特定的經脈路線。雲昭感到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通過接觸處傳入母親體內。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母親的眼皮顫動了一下——但那隻是錯覺。
"沒用的,孩子。"王大叔歎息道,"你娘她走得很徹底。"
雲昭維持著那個姿勢很久很久,直到夕陽西斜,將母子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葬禮在第二天清晨舉行。
全村人都來了,連平日趾高氣揚的李財主也派管家送了一袋米。雲昭沉默地接受著每個人的慰問,眼神空洞得嚇人。
當最後一抔土落在母親的墳上時,雲昭將兩塊拚合的玉佩埋在了墳前。這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身世線索,但他選擇讓它陪伴母親長眠。
"你不留著?"王大叔不解地問。
雲昭搖搖頭:"上麵的紋路我都記在這裡了。"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再說娘更需要它。"
回到已成廢墟的家中,雲昭開始收拾所剩無幾的家當。父親的魚叉奇跡般地完好無損,斜插在倒塌的灶台邊;母親的梳妝盒被水泡得變形,但裡麵的銅鏡還能用;他自己的幾件衣服雖然濕透了,曬曬還能穿。
"你真的要走?"王大叔幫他把曬乾的衣物打包,擔憂地問,"去哪兒?怎麼活?"
雲昭拿起父親的魚叉,感受著體內滄海之氣與魚叉產生的微妙共鳴:"去縣城然後可能更遠的地方。"
"為了查你的身世?"
"也為了這個。"雲昭伸出手掌,心念一動,掌心浮現出一層淡淡的藍光,"海底發生的事我得到了些不尋常的東西。"
王大叔盯著那藍光看了許久,突然轉身從自己的行囊裡取出一個油布包:"你娘留給你的。說如果她有什麼不測等你二十歲時給你。現在看來"
雲昭接過布包,小心地打開。裡麵是一封已經泛黃的信,和一個小小的銀鎖片。
"我不識字。"雲昭尷尬地說。
王大叔展開信紙,清了清嗓子:
"昭兒:
若你讀到這封信,說明娘已經不在了。有件事瞞了你十七年,現在該告訴你了——你不是娘親生的孩子。
十七年前的暴雨夜,你爹從海邊抱回一個裹在錦緞中的嬰兒,那就是你。你隨身帶著那塊玉佩和銀鎖片,還有一封血書,寫著'雲氏血脈,托付善人'八個字。我們本想等你長大些告訴你,誰知
銀鎖片背麵有字,可能是你的生辰。玉佩應該是一對,另一塊可能在你的親生父母那裡。
這些年,娘一直擔心會有人來找你。你爹說抱你回來那晚,海上電閃雷鳴,不像尋常風暴。你小時候常做的那個夢——發光的海島,或許與此有關。
不管你是誰,從哪來,你永遠是娘的好昭兒。活下去,好好活。"
信紙從王大叔手中滑落。雲昭呆立原地,十七年的人生仿佛在一瞬間被顛覆。所有的記憶碎片開始重組:父親講述的那些深海傳說,母親看著他時偶爾流露的憂慮,自己從小對大海異常的親近感
他拿起銀鎖片,翻到背麵。上麵刻著一行小字:"永嘉七年七月初七"。
"這是我的生辰?"
王大叔點點頭:"算起來,你下個月就滿十七了。"
雲昭將銀鎖片掛在脖子上,和已經失去光澤的貝殼項鏈並排。他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最後環顧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我送你到鎮上。"王大叔說,"正好要給村長送些吃的。"
三天後,雲昭站在縣城門口,仰望著高聳的城牆。
這三天裡,他想了很多。王大叔告訴他,縣城有個老秀才可能知道“雲氏”的來曆;漁村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而體內日益活躍的滄海之氣,也在冥冥中指引著他向前。
"修行之路"雲昭低聲自語,握緊了父親的魚叉。這把看似普通的魚叉,在他手中會發出微弱的藍光,而且隨著滄海之氣的增強,他能在叉尖凝聚出細小的水珠。
城門口人來人往,商販的吆喝聲、牲畜的嘶鳴聲、守衛的嗬斥聲交織在一起。雲昭深吸一口氣,排在入城的隊伍後麵,這座即將邁步走入的城池,讓他感受到緊張,這座城池也將開始他尋找身世與修行之路的漫長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