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生回到丙上院二十一房,反手扣緊木門,銅鎖“哢噠”一聲,像把滿城的雨聲與銅鑼餘響都關在門外。
屋內無燈,唯有窗欞漏進的雨色,把鬥室映得青白。
他背靠門板,緩緩滑坐,濕透的衣袍在地麵洇出一圈深色水痕。
掌心仍攥著納蘭若雲最後遞來的那柄小傘,竹柄冰涼,卻燙得他指骨發疼。
“心……”他低聲重複,像要把這一個字嚼碎咽下。
案幾上,混著雨氣,冷冽得像一把薄刃。
胡萬生抬手,將那枚凡階令牌壓在丹方之上,指尖拂過“胡萬生”三字,墨跡被雨水暈開,邊緣微微卷起,像一道未愈的傷。
他深吸一口氣,盤膝而坐,掌心相對,一縷霧白妖力自丹田升起,卻在心口處陡然滯住——那裡仿佛橫亙著一片龜甲裂片,裂紋裡滲出暗紅血漬,燙得他經脈生疼。
“鵬羽……”
名字滾過喉間,化作一聲極輕的歎息。
他闔眼,妖力化作霧潮,在鬥室中緩緩流轉。
雨聲漸遠,銅鑼漸遠,隻剩龜甲碎裂的脆響,一聲聲敲在識海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案幾上的丹方無風自動,紙頁翻飛,停在“雪魄丹”一頁。
主藥雪魄花,輔藥三味,末尾一行朱筆小字在雨色裡若隱若現——
【若心不靜,丹必裂。】
胡萬生睜眼,眸底霧色翻湧。他抬手,將那頁丹方輕輕撕下,折成四折,壓在心口。紙角抵著皮膚,像一片薄而鋒利的雪。
“那就——”他輕聲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先煉心。”
窗外雨聲驟歇,一縷月光透雲而出,落在案幾上,將那枚凡階令牌照得雪亮。
少年身影在月光中漸漸模糊,唯有一縷白霧,繚繞不散,像一柄未出鞘的劍,靜靜懸於鬥室之上。
靈氣在體內流轉。
血液裡充斥著靈氣,仿佛某道桎梏被打破。
“淬血七成了,是時候看看妖火凝練法了”
胡萬生翻開鹿元長老丟給他的那卷獸皮。
燈未點,月光卻恰好落在第一行字上
【妖火凝練法·卷上:以血為引,以魄為爐,心火不熄,則火不滅。】
字跡如刀,割得他指尖一顫。
體內霧白的妖力尚未收攏,此刻被這行字一點,竟像被風掀起的灰燼,倏地倒卷。
轟!
丹田深處,一縷暗紅火星憑空迸出。
火星遇血即燃,眨眼便化為細若遊絲的赤線,順著經絡一路灼燒。
所過之處,血液“嗤嗤”作響,蒸騰出淡粉色的血霧。
胡萬生悶哼一聲,脊背猛地弓起
痛!
比當日被納蘭若雲釘在梁上的劍意更烈百倍,像有人拿燒紅的銀針,沿著骨骼一筆筆刻符。
第一息,血線竄至心脈。
“若心不靜,丹必裂”
竟滲出殷紅,像真的裂開一道血痕。
胡萬生咬緊牙關,舌尖嘗到鐵鏽味。
“靜心……”
他默念,卻聽見自己心跳如鼓,每一下都撞得龜甲裂片的幻痛更深一分
鵬羽被拖走時,翅羽擦過地麵的聲音,此刻全化成了火裡的噪點。
第二息,赤線至掌心。
化作一團火苗。
噗噗噗~
“師兄,醒醒,今兒個不出門兒,是不擱屋兒裡憋死了。”
胡萬生猛地睜眼,眸中翻湧的霧色尚未褪儘,掌心那團赤火被這聲喊驚得幾欲熄滅。
他反手按住心口,將那折成四方的丹方按得更緊,紙頁邊緣硌著皮膚,像要嵌進肉裡。
叫門聲還在繼續,帶著點少年人的咋咋呼呼,木門被拍得“咚咚”響,震得銅鎖又輕顫了兩下。
方才在體內橫衝直撞的赤線此刻縮成細小火苗,在掌心明明滅滅,倒像是被這煙火氣驚住了。
“師兄?你昨兒淋了雨,該不會是著了涼吧?”
門外人似乎踮腳往窗裡瞧,鞋跟蹭著青石板的聲響透過門板滲進來,混著遠處漸起的市井嘈雜,把鬥室裡那點龜甲碎裂的幻聽衝得七零八落。
胡萬生緩緩鬆開掌心,那縷赤火蜷在他指縫間,像隻受驚的小獸。
他深吸一口氣,喉間鐵鏽味尚未散儘,開口時聲音帶著點剛從調息中掙脫的沙啞:“醒了。”
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門外少年手裡還攥著半塊麥餅,見他站在月光裡,眼尾泛著不正常的紅,突然“呀”了一聲:“師兄,你眼底下咋恁紅嘞?該不會是煉藥費神傷了身子吧?
胡萬生側身讓他進來,目光掃過少年沾著麥麩的指尖,忽然想起昨夜納蘭若雲遞傘時,指節泛白的模樣。
“明日劍術大比。”胡萬生低聲補了一句,聲音像剛淬過火的鐵,帶著餘溫與澀意。
門外少年愣了愣,麥餅碎屑簌簌落下。
他忽地咧嘴,笑得虎牙雪亮:“那師兄可白再熬一黑嘍!俺娘說嘞,比劍比嘞是精氣神兒,又不是看誰嘞眼窩紅不紅。”
胡萬生微一點頭,指尖摩挲著門邊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木紋,仿佛要把那道濕冷的觸感烙進掌心。
他側身讓出一步,聲音低而穩:“謝過師弟。”
少年蹦跳著跨過門檻,麥香混著晨風湧進來,吹得案幾上那頁折成四方的丹方輕輕顫動,像一片不肯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