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俺先走咧!卯時還得去膳房搶熱包子!”
少年揮著麥餅,一溜煙竄出門檻,踩得雨水四濺。胡萬生目送他背影轉過回廊,這才輕輕闔門。
吱呀——
門縫將合未合之際,一隻黃馬褂的袖子忽然探進來,卡在門與框之間。
“哎呀,巧了不是?”
狗三兒那張笑嘻嘻的臉從門縫裡擠進來,鼻尖還沾著晨露,“胡丹師,大清早的,可彆急著關門拒客呀。”
胡萬生指尖一頓,門便留了半尺縫。
“是你。”他聲音低啞,卻聽不出喜怒,“深夜收殘丹的狗三兒。”
“得嘞,您還記得我!”狗三兒自來熟地把門推開,一步跨進鬥室,眼睛滴溜溜地轉——案幾上折成四方的丹方、掌心尚未熄滅的赤火、少年眼尾未褪的紅,一樣沒逃過他眼底。
他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三兩下攤開,露出三株乾癟卻泛著寒氣的雪魄花:“聽說您要煉雪魄丹?巧了,狗團昨夜剛到一批‘渠道貨’,品相雖不算頂好,可價格公道。”
胡萬生目光落在雪魄花上,指尖的赤火微微一顫。
“什麼條件?”胡萬生的聲音依舊低啞,目光從雪魄花上移開,落在狗三兒那張帶笑的臉上,不帶半分波瀾。
“條件嘛……”狗三兒拖長了調子,指尖在油紙包邊緣輕輕敲著,眼神卻瞟向案幾上那半熄的赤火,“成丹之後,狗團要三枚丹藥。”
胡萬生眉頭微蹙,指尖的赤火忽明忽暗,沉默片刻才道:“容我考慮一番。”
“成!”狗三兒爽快應下,麻利地將雪魄花重新包好塞進懷裡,臨走時又回頭衝他擠了擠眼,“胡丹師可得抓緊,這‘渠道貨’,盯著的人可不少。”
門“吱呀”一聲合上,鬥室裡重歸寂靜。胡萬生望著狗三兒消失在雨幕裡的背影,指尖的赤火徹底熄滅,隻剩掌心殘留的餘溫。
萬妖宮·劍坪
晨鐘撞過第三下,雨後的石台蒸起一層薄霧。百餘名新生按靈紋列陣,劍未出鞘,劍意已絞得空氣嘶嘶作響。
胡萬生站在最末一排,衣袍仍帶潮氣,像一塊被夜雨泡軟的墨。凡階令牌用草繩係在腰間,隨著呼吸一下一下拍在髖骨,發出輕而脆的“嗒嗒”聲,像某種不合時宜的節拍器。
“丙上院二十一,胡萬生——”
唱名的執事刻意拖長音,目光掃過那塊灰撲撲的令牌,嘴角翹了翹,“——對丙下院三,鶴青。”
人群自動裂開一條縫。鶴青抱劍而出,青羽氅在晨風裡微揚,像一柄剛拭亮的鶴翎。他低頭拱手的姿勢無可挑剔,聲音也輕:“請師兄賜教。”
“賜教”兩個字落進胡萬生耳裡,像兩粒冰碴。
他抬手回禮,指節因徹夜未眠透出青白,掌心那團被壓滅的赤火隻剩一點餘燼,此刻卻忽然在經絡深處輕輕一跳——疼得他幾不可察地蹙眉。
銅鑼響。
鶴青先動。
劍光如鶴唳,一縱三丈,直取眉心。胡萬生後撤半步,袖口揚起,帶出一蓬霧白的妖力——那是他昨夜強行凝出的“偽劍罡”,薄得像紙,被鶴青的劍風一削就碎。碎光濺在他臉上,像一場小雪。
第二劍斜挑,胡萬生橫臂去擋。
“叮——”
金石聲隻響到一半,便啞了。
人群裡有人笑出聲。
那笑聲像一根細刺,順著耳蝸紮進心口,龜甲裂片的幻痛驟然清晰——裂紋裡滲出暗紅,燙得他眼底浮起血絲。
鶴青收劍,微微頷首:“承讓。”
他轉身欲走,忽然聽見身後“哢”的一聲輕響,像冰麵裂開第一道紋。
胡萬生彎腰,指腹抹去泥水,墨跡暈得更開,邊緣卷曲如舊傷。
右手並指如刀,在左掌心狠狠一劃——昨夜未愈的傷口迸開,血珠滾落,落在石台,竟“嗤”地蒸成淡粉霧氣。
霧中,一點暗紅火種倏地亮起。
鶴青回頭,瞳孔驟縮。
那火隻有豆大,卻燒得周圍空氣微微扭曲。胡萬生五指合攏,把火種按進傷口。血與火相遇,發出極輕的“噗”聲,像雪地裡踩碎一根枯枝。
“再來。”
他聲音嘶啞,卻帶著笑。齒間仍咬著令牌,說話時令牌輕顫,像在替主人打拍子。
執事愣了愣,瞥向高台。長老們或撚須或抱臂,無人叫停。
鶴青隻得重新舉劍。這一次,劍光不再優雅,鶴唳聲裡摻了戾氣。
胡萬生沒躲。
他向前踏出一步,掌心那團血霧驟然炸開,凝成一道細若遊絲的赤線——正是昨夜在體內灼燒經絡的妖火雛形。此刻它貼著劍鋒遊走,像一條赤蛇,所過之處,精鐵長劍竟泛起暗紅斑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鶴青虎口一震,劍脫手。
赤線順勢而上,纏住他腕間青羽氅,羽片瞬間焦黑卷曲,像被火吻過的鶴翎。
鑼聲遲遲未響。
所有人都看見:胡萬生站在原地,血從指縫滴落,卻再沒後退半步。他齒間的令牌不知何時已轉了個麵,“胡萬生”三字朝上,墨跡雖糊,卻在晨光裡亮得刺目。
高台上,長老眯起眼,指尖在扶手輕敲。
“淬血七成……妖火雛形……”
話未說完,場中異變陡生。
胡萬生掌心的赤火忽然暴漲,卻失控般倒卷回自身。血霧被蒸成猩紅蒸汽,沿著經脈逆竄,所過之處皮膚寸寸皴裂,像乾涸的河床。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齒間令牌“當”地落地,滾了兩圈,停在鶴青腳邊。
鶴青低頭,看見令牌背麵刻著極淺的小字
【若心不靜,丹必裂。】
鑼聲終於響起。
執事高聲宣判:“丙下院三,鶴青勝——”
聲音被人群的嘩然蓋過。有人譏笑,有人搖頭,也有人悄悄望向高台,等待長老發話。
胡萬生撐著地,指節泛白。
龜甲裂片的幻痛在此刻達到頂峰,仿佛整片胸口都被撕開,露出內裡跳動的、滾燙的、卻布滿裂紋的心。
他忽然想起狗三兒今早的話——“這‘渠道貨’,盯著的人可不少。”
又想起納蘭若雲遞傘時,指節泛白的模樣。
最後想起那頁被折成四方、此刻正貼在他心口的丹方——紙角硌著皮膚,像一片不肯融化的雪。
“這真弱!
“誰說不是呢”
隨著陸續,被丙下院弟子挑戰,接連失敗。
高台上,長老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壓過所有嘈雜:
“丙上院二十一,胡萬生,劍術比鬥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