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疑問隻持續了一瞬。
他的視線,和在場所有人的視線一樣。
很快就越過了丘福,落在了他身後那個陌生的年輕人身上。
朱高煦自然也看到了江澈。
昨天自己心血來潮,丟進親衛營的新兵蛋子?
怎麼今天就敢站在這裡?
站在燕王府的核心議事廳,站在他爹,他哥,還有滿堂文武的麵前?
一瞬間,江澈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
壓力,如山海倒灌而來。
江澈沒有說話,因為丘福還沒開口。
丘福對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覺,對著朱棣沉聲抱拳。
“王爺。”
“下麵傳來消息,又有一批從京城過來的錦衣衛被我們的人攔下了。”
錦衣衛!
這三個字,是懸在北平所有人心頭的一把劍。
江澈心頭一跳。
又是錦衣衛?
這事兒八成和林青雨脫不了乾係。
那個女人,手眼通天,自己前腳剛把消息遞出去,她後腳就能派人過來。
大堂內,一瞬間的死寂後,氣氛驟然凝重。
連那跳動的燭火,似乎都壓抑了幾分。
朱高煦的臉色有些難看,顯然也想到了什麼。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沙盤後的燕王朱棣,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擺了擺手。
“知道了。”
他甚至沒問這批錦衣衛有多少人,關在哪裡,審出了什麼。
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讓江澈心中再次一凜。
這位未來的永樂大帝,他的格局,早已超脫了這些細枝末節的襲擾。
他真正在意的,是整個棋盤的走向。
果然,朱棣直接掠過丘福,看向了他身後的江澈。
“這年輕人,麵生得很。”
江澈感覺自己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所有人的目光,第二次,聚焦於他一人。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夾雜著燕王本人的疑問。
丘福仿佛早就料到燕王會有此一問,臉上不見絲毫緊張。
反而哈哈一笑,轉頭看向了一旁還有些懵的朱高煦。
“王爺,這還要多謝二公子啊!”
“哦?”
朱棣的眉毛微微一挑,看向自己的次子。
朱高煦更懵了。
丘福中氣十足地朗聲道:“二公子慧眼識珠,給咱們燕王府送來了一員猛將!”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江澈。
“江澈!就在今天,親衛營演武,百步之外,兩箭連珠,箭箭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百步穿楊!”
此言一出,就連一直蹙眉不語的世子朱高熾,也忍不住多看了江澈兩眼。
朱高煦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他本來隻是隨手為之,沒想到居然撿到寶了?
這豈不是說明他眼光獨到?
不過驚訝歸驚訝,卻也僅此而已。
坐在朱棣左手邊的張玉,隻是眉毛微微一挑,便不再關注。
另一側的朱能,抱著臂膀,嘴角撇了撇,似乎覺得這不過是些小道。
譚淵、李彬、孟善、陳亨……
這些跟隨朱棣南征北戰,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悍將,哪個不是萬人敵?
這裡是燕王府的議事廳,不是軍中的演武場。
能站在這裡的,要麼有萬夫不當之勇,要麼有經天緯地之才。
江澈心裡門兒清。
朱棣眼下麵臨的最大難題,根本不是錢糧,也不是兵馬。
而是一雙能穿透南京城牆,直抵皇宮深處的眼睛和耳朵。
一個完完全全,隻聽命於他燕王府的錦衣衛。
隻是現在說出來,肯定會被當成瘋言瘋語
時機未到。
果然,朱棣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停留後,便揮了揮手。
立刻有親衛上前,把江澈和陳默請了出去。
議事廳內,又要商討真正的軍國大事了。
他們這兩個小角色,該退場了。
走出大堂,冰冷的夜風一吹。
陳默才像是活了過來,長長吐出一口白氣。
他湊到江澈身邊,臉上滿是慶幸。
“江兄弟,你……你膽子也太大了!”
“剛才在裡麵,我兩條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江澈隻是笑了笑。
陳默顯然沒想那麼多,他一拍江澈的肩膀,壯碩的身體撞得江澈一個趔趄。
“你那手箭術神了!拳腳功夫怎麼樣?我這人就喜歡練把式,手癢得很!”
他雙眼放光,那是一種武人之間最純粹的欣賞和好鬥。
江澈穩住身形,答道:“略懂一些,自保而已。”
“那哪兒行!”
陳默立刻來了勁頭,興致勃勃地說。
“等回了營裡,咱倆必須找個機會好好練練!你可不許藏私!”
“好。”
江澈點頭應下。
跟這種心思單純的軍中漢子打交道,總歸是件輕鬆事。
“一言為定!”陳默咧嘴一笑。
可他話音剛落。
一個略帶戲謔,又透著一股子天生傲慢的聲音,在兩人身後幽幽響起。
“為什麼要等回去呢?”
“現在就可以試試!”
江澈瞳孔微微一縮,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隻見朱高煦不知何時已經從議事廳裡走了出來。
正斜倚在廊柱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陳默的笑容僵在臉上,下意識地躬身行禮。
“二……二公子!”
朱高煦的目光直接越過他,牢牢鎖在江澈身上。
“怎麼?”
“不敢了?”
他語帶挑釁,“剛才在我父王麵前,不是還挺鎮定的嗎?丘叔說你百步穿楊,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麼渾身是膽的英雄好漢。”
江澈沒有說話。
這位二公子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一個發現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玩具到底有多結實,能玩出多少花樣。
在議事廳裡,自己那點微末的箭術。
不過是給他的臉上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光彩。
見江澈不語,朱高煦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陳默,你不是手癢嗎?”
他朝陳默揚了揚下巴:“本公子給你這個機會,跟他練練。讓我也開開眼,看看我帶回來的人,到底有多少斤兩。”
陳默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這叫什麼事兒!
他就是隨口一說,哪想得到會驚動這位爺!
在王府裡,當著二公子的麵,跟同僚動手?
這不是找不自在嗎!
他結結巴巴地看向江澈,眼神裡滿是求助。
於是,江澈上前一步,對著朱高煦抱拳。
“二公子抬愛,江澈愧不敢當。”
“隻是,陳大哥是袍澤兄弟,切磋較技,難免束手束腳,怕是會汙了二公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