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他開始順著江澈的思路思考。
“錦衣衛真正需要的,是能讓他們立功的實證!比如,燕王府私下到底練了多少兵?兵藏在哪裡?新軍械是什麼樣子?具體有多少?這些具體的情報,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功勞。”
“咱們拋出去的,就是這節梯子。”
江澈做了一個向上攀爬的手勢。
“一節看似能讓他們夠到功勞的梯子。”
“渾水裡,魚兒看不清方向,但你丟下一個餌,它們都會奮不顧身地撲過來咬。”
朱高煦徹底明白了。
太毒了!也太妙了!
“那這事兒……讓誰去辦?”
朱高煦追問:“散播消息,還要不留痕跡,這可是個細致活兒。”
江澈的目光,越過朱高煦的肩膀。
望向了不遠處正在歸隊操練的周悍一行人。
那魁梧的漢子,此刻正用好奇的眼神,不時地偷瞄這邊。
朱高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會意。
“周悍他們?”
他有些疑慮:“你確定他們能辦好?”
“這既是考驗,也是賞賜。”江澈胸有成竹。
“咱們把消息的源頭控製在幾個地方,讓周悍帶人,把話漏出去。”
“然後,還得拜托你在派幾個人,遠遠地盯著,到時候要是有人報信,你說,他們會不會領著我們去我們想去的地方。”
江澈眼中閃過一絲冷冽。
朱高煦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
再看江澈時,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這小子,年紀輕輕,心思卻縝密得可怕。
一步棋,算到了後麵五步、六步,連人心都算計得明明白白。
“好!好一個引蛇出洞!好一個一石二鳥!”
朱高煦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興奮地搓著手。
“就這麼辦!我這就去把周悍給你叫過來!”
江澈拉住了他。
“彆!”
他看著遠方那挺直了腰板,正在吼著號子操練的周悍,淡淡道。
“火候未到,明天在開始,今天我也得先跟著他們操練一番才行。”
說罷之後,江澈甩開了朱高煦,徑直走進了周悍所在的隊列。
隊伍裡的漢子們見他過來,操練的號子聲都弱了幾分,神色中還有那麼點不服氣。
江澈一言不發,在隊尾站定,學著眾人的樣子紮開馬步。
“喝!”
“哈!”
訓練開始了。
先是繞著校場負重跑。
人高馬大的周悍扛著一根碗口粗的圓木,跑在最前頭,腳下生風。
江澈隨手也從架子上抽下一根,分量不輕。
他掂了掂,輕鬆扛上肩,跟在隊伍後麵。
一圈,兩圈。
隊列裡開始有人喘粗氣,腳步也變得沉重。
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號衣,緊緊貼在脊背上。
五圈,十圈。
隊伍已經拉得老長,好些人從奔跑變成了快走,齜牙咧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周悍回頭看了一眼,想吼兩句,卻愣住了。
江澈還跟在後麵。
不,不能算跟。
他的步伐穩健,呼吸勻稱,臉上不見半點疲態,甚至連汗都沒出多少。
周圍的士兵也注意到了這個景象。
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靠嘴皮子功夫上位的指揮僉事……
他媽的還是個人嗎?
周悍咬了咬牙,腳下發力,速度又提了幾分。
他就不信了!
可無論他怎麼加速,江澈始終不遠不近地綴著。
等到訓練結束,所有人都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隻有兩個人還站著。
一個是周悍,他雙手撐著膝蓋,胸膛劇烈起伏。
汗水順著下巴滴滴答答落在塵土裡。
另一個,是江澈。
他將圓木“咚”一聲扔回木架,拍了拍手上的灰。
整個校場鴉雀無聲。
所有看向江澈的目光,徹底變了。
……
夜幕降臨,王府一間偏僻的耳房內。
周悍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他剛剛被朱高煦的親兵秘密叫來,心裡還在犯嘀咕。
當他看到江澈好端端地坐在二公子下首時,心裡那點疑惑立刻變成了敬畏。
“周悍,”
朱高煦有些不耐煩,開門見山。
“叫你來,有件要命的差事交給你。”
周悍立刻挺直了腰板:“請二公子吩咐!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朱高煦沒說話,而是看向了江澈。
江澈站起身,走到周悍麵前,將整個“引蛇出洞”的計劃和盤托出。
每多說一句,周悍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他是個粗人,打仗就是你一刀我一槍的實在活兒。
他從沒想過,仗還能這麼打!
這心眼子,得有多少道彎彎繞繞?
等到江澈說完,周悍已經忘了呼吸。
他看向江澈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怪物。
這已經不是佩服了,是恐懼。
“怎麼樣?敢不敢乾?”朱高煦敲了敲桌子,打破了沉寂。
周悍一個激靈回過神,胸中熱血瞬間被點燃。
“敢!這活兒,俺接了!”
“江指揮僉事,神機妙算,周悍……服了!徹底服了!”
江澈扶起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人,就挑今天訓練時,最先叫苦叫累,嘴巴最碎的那幾個。”
周悍瞬間領悟。
對啊!讓那些平日裡就愛抱怨的家夥去抱怨,才最真實!
“明白!”
周悍領命而去,腳步都帶著一股子狠勁。
他走後,朱高煦也立刻行動起來。
數道命令從這間不起眼的小屋發出,一道道黑影迅速融入北平城的夜色。
酒肆的說書人,茶館的夥計,勾欄裡的姑娘,甚至城門口打瞌睡的衛兵……
“現在,就等著魚兒上鉤了。”
次日清晨,校場角落。
幾個士兵正齜牙咧嘴地揉著酸痛的腰腿,嘴裡罵罵咧咧。
“他娘的,這日子沒法過了!那個姓江的小白臉,存心要咱們的命!”
“就是,一個動嘴皮子的,懂個屁的練兵!”
周悍背著手,慢悠悠晃了過來。
他故意板著臉,咳嗽一聲。
幾人嚇了一跳,慌忙站直。
“說什麼呢?大聲點,讓我也聽聽。”周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一個膽大的刺頭兵梗著脖子。
“周頭兒!我們不服!憑什麼讓一個書生來折騰我們?他除了會討二公子歡心,還會什麼?”
周悍沒發火,反而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他們旁邊的石墩上,拍了拍那個刺頭兵的肩膀,力道不小。
“唉,你們以為我沒說?我跟他吵了!”
他壓低聲音,臉上全是無可奈何。
“可有什麼用?人家現在是二公子麵前的紅人,他說東,二公子絕不往西。”
“咱們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