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青灰色的天光像層薄紗,漫過峽穀崖壁的輪廓。
寒潭上的水霧還沒散儘,絲絲縷縷地纏在崖邊的矮鬆上,凝結成晶瑩的冰珠,風一吹,簌簌落在青石上,碎成細屑。
淩塵已背著竹簍站在潭邊。
粗布衣衫被晨露打濕,貼在背上,卻掩不住底下日漸緊實的肌理。
經過半月淬煉,玄冰寒泉的刺骨痛感已褪成鈍麻,像是有無數細針在皮肉下輕輕遊走。
當他沉入水中時,能清晰感覺到那縷先天陰氣順著經脈遊走,所過之處,血肉仿佛被細砂細細打磨,原本暗沉的皮膚漸漸透出一層瑩潤的光澤,像是蒙塵的玉被擦亮。
他攤開手掌,指節處的薄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實的韌性,指尖劃過潭水時,竟能帶起細碎的漣漪——這是凡體開始向“靈體”轉化的征兆。
“按照這個進度,再有一個月,就能引動靈根了。”
他屏息凝神,將《九轉煉神訣》的心法在腦中過了一遍。
石老留下的入門篇雖隻三頁,卻字字珠璣,其中“骨脈同養”的法門與寒泉淬體相輔相成,讓他原本略顯纖細的骨骼悄悄變得致密,連行走時的腳步聲都比往日沉了幾分。
正修煉間,潭麵突然泛起一圈漣漪,細如蛛網。
他猛地睜眼,隻見一條小臂長的銀鱗魚從潭底遊來,魚尾輕掃過他的腳踝,冰涼的鱗片帶著微光。
這魚名為“冰靈魚”,肉質裡藏著微弱的靈氣,尋常人根本抓不到,前世他築基後才偶然得知其價值,卻早已錯過最佳捕捉時機。
“倒是省了尋食的功夫。”
淩塵輕笑一聲,憑著前世的經驗,手指在水中虛劃一個“鎖”字訣——這是低階水係法術“靈魚縛”的基礎手勢,雖無靈力催動,卻能借水流形成微弱的漩渦。
銀鱗魚果然被纏住,尾鰭亂擺卻掙不脫,他伸手一撈,精準抓在手中,魚鰓還在微微翕動。
上岸後,他撿了些乾燥的鬆針引火,火舌舔舐著魚身,冰靈魚的油脂滴在火上,發出滋滋的輕響,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清香,混雜著鬆脂的味道。
他剛咬下一口,魚肉細膩微涼,帶著一絲回甘,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踩在枯枝上發出“哢嚓”輕響。
回頭便見淩嘯天提著藥簍走來,粗布短褐的領口沾著草屑,眼眶帶著血絲,像是一夜沒睡。
“爹,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點乾糧。”
淩嘯天把布包遞過來,手指有些發顫,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烤魚上,愣了愣。
“這是……冰靈魚?你竟能抓到這東西?”
他早年打獵時曾見過一次,知道這魚滑得像泥鰍,極難捕捉。
“運氣好罷了。”
淩塵把半條魚遞過去,魚身還帶著餘溫。
“爹你嘗嘗,這魚肉補身子。”
淩嘯天接過魚,卻沒吃,隻是望著泛著寒氣的潭水發呆。
水麵的霧氣沾在他鬢角,凝成細小的水珠。
半晌,他才低聲道:
“昨天去藥鋪,王掌櫃說你娘的藥得加兩味‘暖玉草’和‘紅景天’,不然入秋前壓不住寒氣……”
淩塵心裡一沉。
他知道父親想說什麼——那兩味藥材是溫性珍品,一兩就要半兩銀子,家裡的積蓄早在母親多年的藥罐裡耗儘了。
前世父親就是為了湊這筆藥錢,才冒險闖入家族禁地尋找傳說中的“血靈芝”,結果落入二叔淩霸天設下的陷阱,被汙蔑偷盜家族寶物,活活打死在禁地邊緣。
“藥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他打斷父親的話,從竹簍裡摸出個小布包,裡麵是他這幾日在山澗石縫裡采的“紫紋草”,葉片上的紫色紋路清晰如刻。
“這草能治外傷,城裡的武館收得貴,品相好的一株能換十文錢,這些夠換那兩味藥了。”
淩嘯天看著布包裡的紫紋草,葉片完整,根莖飽滿,連泥土都抖得乾淨,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不像是一個少年能采到的品相。
他張了張嘴,喉結動了動,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阿塵,委屈你了。”
“一家人說什麼委屈。”
淩塵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傳來,忽然話鋒一轉。
“對了爹,二叔昨天是不是來找過你?我看你屋前的石階上,有雙不屬於咱家的布鞋印。”
淩嘯天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閃爍:
“……嗯,他說靈根測試的事,讓你彆抱太大希望,還說……要是測不出靈根,就去他的雜貨鋪當學徒,管吃管住。”
淩塵眼底寒光一閃。
淩霸天這話看似好心,實則是想把他拿捏在手裡。
前世父親死後,正是這二叔以“照顧孤兒寡母”為名,把家裡僅有的兩畝薄田也占了去,母親憂憤交加,不到半年就去了。
“我不去。”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測試的事,爹不用操心。”
淩嘯天還想說什麼,卻被遠處傳來的呼喊聲打斷。
隻見一個家仆模樣的少年跑過來,灰布衫的前襟沾著泥,老遠就喊道:
“大老爺!二老爺讓您去前院一趟,說是家族庫房的賬目出了點問題!”
淩嘯天臉色微變。
他在家族掌管庫房鑰匙十年,賬冊記得比誰都清楚,怎麼會突然出問題?
“爹,我跟你一起去。”
淩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指尖不經意間觸到腰間——那裡藏著他今早剛采的半株紫紋草,以備不時之需。
他知道,這是淩霸天開始動手了,靈根測試前一個月,正是家族勢力洗牌的關鍵時候。
淩家前院的堂屋裡,檀香在銅爐裡明明滅滅,映得氣氛格外凝重。
族長淩振南坐在主位上,花白的胡須垂在胸前,眉頭皺得像團擰在一起的麻繩。
二老爺淩霸天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本泛黃的賬冊,青灰色的綢衫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臃腫,臉上堆著假惺惺的關切,眼角的皺紋裡卻藏著算計。
“大哥,不是我說你,庫房裡少了三株百年份的‘凝血草’,這可是要用來跟城主府換護衛名額的,下個月狩獵大會要用,你讓族裡怎麼交代?”
淩霸天的聲音不高,卻像針一樣紮人,目光時不時掃過淩嘯天發白的臉。
淩嘯天臉色漲紅,雙手攥成拳頭:
“不可能!我每次入庫都仔細清點,連葉片上的蟲洞都記著,絕不可能少!”
“賬冊上記得清清楚楚,上個月初三你領過一次,說是給弟妹治病,可這用量……未免太多了些。”
淩霸天晃了晃賬冊,紙頁翻動時發出嘩啦聲,眼角的餘光掃過剛進門的淩塵,像看一隻礙眼的螞蟻,帶著一絲輕蔑。
“再說,弟妹那病本就是胎裡帶的寒症,藥石罔效,何必浪費家族資源?”
“你胡說!”
淩嘯天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卻不知如何反駁——他確實偷偷拿過一株凝血草,磨成粉混在藥裡給妻子試過,隻是沒敢聲張,怕族長怪罪。
就在這時,淩塵上前一步,對著族長拱手行禮,動作標準得不像個半大孩子:
“族長爺爺,二叔說少了三株凝血草,敢問是哪一日發現的?賬冊上的記錄可有經手人的簽字?按族規,領用藥材需有族長和庫房管事共同簽字,二叔手裡的賬冊,怕是不合規矩吧?”
淩霸天沒想到這毛頭小子敢插話,頓時沉下臉,冷哼一聲:
“小孩子家懂什麼?庫房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還不退下!”
“怎麼沒我的事?”
淩塵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靜卻帶著銳氣,像寒潭裡的冰棱。
“我爹掌管庫房十年,賬冊從未出過差錯,偏偏在靈根測試前一個月出了岔子,二叔不覺得太巧了嗎?
再說,凝血草性熱,我娘的病屬寒症,用了隻會加重體內寒氣,輕則咳血,重則昏厥,我爹怎麼可能拿?”
這話一出,滿堂皆靜。
族裡幾個老人都點了點頭,誰都知道淩夫人的病忌熱,這點常識,淩嘯天不可能不懂。
淩霸天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你……你一個黃口小兒,懂什麼醫理?怕不是胡編亂造!”
“前幾日我去藥鋪給娘抓藥,王掌櫃親口說的,凝血草對寒症是催命符。”
淩塵從懷裡掏出一張藥方,正是今早去藥鋪換的。
“這是回春堂李大夫開的方子,上麵一味熱性藥材都沒有,族長爺爺可以查驗。”
淩振南接過藥方,老花鏡往鼻梁上推了推,仔細看了半晌,重重“哼”了一聲,將藥方拍在桌上:
“霸天,你手裡的賬冊,經手人簽字在哪?”
淩霸天的額頭滲出細汗,捏著賬冊的手指發白,訕訕道:
“許是……許是記賬的小子忘了簽,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較真……”
“族規就是族規!”
淩振南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裡的水都濺了出來。
“庫房鑰匙先由族中代管,此事日後再查!嘯天,你先回去照顧弟妹吧。”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走在回家的路上,淩嘯天緊緊攥著拳頭,指節泛白,聲音沙啞:
“阿塵,是爹沒用……連株藥草都護不住你娘……”
“爹,這不是你的錯。”
淩塵扶著他的胳膊,能感覺到父親手臂的顫抖。
“二叔想搶庫房的權,無非是想在測試前打壓我們,好讓他兒子淩浩在測試裡獨占風頭。但他越是這樣,我們越要爭氣。”
淩嘯天看著兒子沉穩的側臉,晨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忽然覺得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在了他前頭,能為他擋風了。
回到家時,母親正坐在院子裡曬藥草,竹匾裡攤著龍須草和野山棗,陽光透過她稀疏的發絲,映出蒼白的臉頰。
見他們回來,她虛弱地笑了笑,聲音輕得像羽毛:
“阿塵,娘今天能自己下床了,你看,這些藥都是我曬的。”
淩塵走過去,握住母親微涼的手,指尖傳來熟悉的觸感,比前幾日暖和了些。
他在心中默念:娘,等著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找到根治你舊疾的“冰蓮草”,就在黑風口以北的冰川裡,前世我成仙後才知曉它的蹤跡,這一世,定能早日尋來。
夜幕降臨時,他再次來到寒潭。
月光像碎銀般灑在潭麵上,泛著粼粼波光,崖壁上的冰棱偶爾“哢”地掉一塊,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他沉入水中,忽然感覺到丹田處的先天陰氣猛地一跳,像顆活過來的種子,順著經脈湧向四肢百骸,所過之處,傳來酥麻的癢意——這是淬體即將大成的征兆,無垢凡體的根基,快要成了。
“快了……”
他閉上眼,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水中的倒影裡,少年的眼神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