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守燈人
老道士的聲音不高,沙啞低沉,如同枯木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刺破道廬內狂暴能量餘波帶來的嗡鳴,清晰地落在秦風耳中。
“小友,”老道士的目光平靜地落在秦風身上,那雙渾濁的眸子深處,沉澱著萬古的滄桑與疲憊,仿佛看儘了世間興衰,“這‘地肺金煞’,不是你這般引法。”
秦風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下,體內因突破引氣巔峰而沸騰的狂暴力量瞬間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壓製!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門口那道佝僂的身影。
灰白道袍,補丁累累,花白頭發隨意挽著木簪,麵容普通如山中老農。唯有手中那盞古拙的青銅油燈,燈焰昏黃如豆,在夜風中搖曳不定,卻散發出一圈柔和堅韌的光暈,將整個道廬籠罩在內。狂暴的地脈金煞餘波撞上這層光暈,如同怒濤拍擊礁石,無聲無息地潰散、消弭!連帶著他體內奔湧衝突的真元,在這光暈籠罩下,竟也詭異地平複了幾分躁動!
這老道士…是誰?!何時出現的?!他口中的“地肺金煞”…是指剛才噴湧的地脈能量?他看到了多少?!
秦風心中警鈴大作!體內剛剛凝聚的力量本能地鼓蕩起來,太虛真元、死寂真元、以及那縷新生的、帶著金屬鋒銳與大地厚重的暗金煞氣,如同三條被驚醒的毒蛇,在經脈中昂起頭顱,蓄勢待發!玉簡殘片在掌心滾燙,混沌光暈急速旋轉,傳遞出強烈的警惕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老道士似乎並未在意秦風的戒備與敵意。他提著那盞青銅油燈,步履蹣跚地邁過門檻,動作遲緩得如同背負著千鈞重擔。油燈昏黃的光暈隨著他的腳步移動,驅散了道廬內的黑暗與混亂,也照亮了秦風此刻的狼狽——襤褸衣衫,滿身血汙,左肩猙獰的紫灰色傷口散發著陰寒死氣,以及那雙因力量暴漲而布滿血絲、充滿野性與警惕的眼睛。
“強引金煞,傷及地脈根本,更損自身根基。”老道士走到屋內,隨意地尋了塊稍平整的石墩坐下,將油燈放在腳邊。昏黃的燈光映著他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那疲憊感仿佛刻進了骨子裡。“若非老夫這盞‘鎮魂燈’及時穩住地氣,引動山魄之音稍作安撫,你此刻,怕已化作這金煞洪流中的一縷殘魂了。”
“鎮魂燈”?“山魄之音”?秦風瞳孔微縮。剛才那聲低沉悠遠、撫平狂暴金煞的鐘鳴,是這老道士所為?他竟能引動山魄?!
“前輩…究竟是何人?”秦風聲音沙啞,強壓著體內翻騰的氣血與真元衝突,每一個字都帶著警惕。他目光掃過那盞看似隨時會熄滅的青銅油燈,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燈,絕非凡物!能輕易鎮壓地肺金煞,其威能深不可測!
老道士渾濁的目光在秦風緊握的蟲王碎片和掌心若隱若現的玉簡殘片上停留片刻,隨即移開,仿佛隻是隨意一瞥。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秦風左肩那道紫灰色的傷口。
“歸墟死氣侵染,混合古陣煞氣,已入膏肓。”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判定,“若任其蔓延,三日之內,心脈凍結,魂魄化為怨煞傀儡。”
秦風心頭一沉!這老道士一眼便看穿了他傷勢的本質!歸墟死氣…古陣煞氣…怨煞傀儡…每一個詞都如同重錘!
“前輩…可有解法?”秦風艱難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傷勢是他心頭大患,也是他行險吞噬金煞的根源之一!
老道士沒有直接回答,渾濁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盞青銅油燈。昏黃的燈焰微微跳動了一下,光影在牆壁上搖曳,勾勒出奇異的符文輪廓。
“解法?”老道士緩緩搖頭,聲音帶著無儘的疲憊,“末法囚籠,萬法皆殘。老夫非醫者,更非大能。不過…”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秦風身上,那渾濁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光芒,“…倒可借這‘鎮魂燈’之力,助你暫時‘鎖’住這死煞之氣,延緩其侵蝕。至於根除…需另尋他法,或…靠你自己。”
“鎖?”秦風眼中精光一閃。
“不錯。”老道士伸出枯瘦的手指,對著油燈昏黃的燈焰輕輕一點。
嗡——!
燈焰猛地一漲!昏黃的光芒瞬間變得凝練如實質!一道細若發絲、卻蘊含著無比堅韌意誌的淡金色光絲,自燈焰中倏然射出,快如閃電,精準無比地刺入秦風左肩那道紫灰色傷口的正中心!
“呃!”秦風悶哼一聲!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反而是一股溫潤、堅韌、帶著大地般厚重與安撫氣息的力量瞬間注入!這股力量如同最精密的鎖鏈,瞬間纏繞住傷口深處那團翻騰的紫灰色死氣!死氣瘋狂掙紮、衝撞,卻如同落入蛛網的飛蟲,被那淡金光絲死死鎖住,侵蝕心脈的勢頭被強行遏製!傷口邊緣蔓延的灰敗色澤,也肉眼可見地停止了擴散!
雖然那股陰寒刺骨的感覺依舊存在,但致命的威脅感,卻大大減輕了!
“多謝前輩!”秦風心中震撼,連忙躬身行禮。這老道士的手段,神鬼莫測!僅憑一縷燈焰之力,便能鎖住那恐怖的歸墟死氣!
老道士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他渾濁的目光再次掃過秦風體內那三股躁動不安的真元,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太虛、死寂、金煞…三氣相衝,駁雜不純,根基虛浮如沙塔。”他聲音低沉,“引氣巔峰?嗬…不過是烈火烹油,曇花一現。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崩毀,身死道消。”
秦風心中一凜!這老道士連他體內真元的狀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說的沒錯,自己這引氣巔峰,完全是靠吞噬狂暴金煞強行衝關而來,如同在沙灘上建高樓,隨時可能崩塌!
“求前輩指點!”秦風再次躬身,語氣誠懇。這老道士深不可測,若能得其指點,或許真能穩固根基,化解危機!
老道士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腳邊的青銅油燈上。昏黃的燈焰安靜地燃燒著,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指點?”他緩緩搖頭,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老夫不過一介‘守燈人’,苟延殘喘於此末法囚籠,自身難保,何談指點他人?”
守燈人?秦風心中一動。這稱謂…似乎彆有深意。
“然則,”老道士話鋒一轉,渾濁的目光再次投向秦風,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你既得‘鑰匙’殘片,引動地肺金煞,驚擾山魄…便與此地,與此燈,結下因果。”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油燈:“此燈,名‘鎮魂’,亦名‘定嶽’。非攻伐之器,乃鎮守之基。鎮此山魂,定此地脈,鎖此…囚籠一角。”
鎮魂?定嶽?!秦風瞳孔驟然收縮!定嶽…與那枯死的定嶽古柏同名?!這燈…是鎮壓終南山地脈氣運的核心?!鎖囚籠一角?!
信息如同驚雷炸響!這老道士的身份呼之欲出!他絕非普通山野道人!他是…守護終南山古陣、鎮壓此地“囚籠”節點的存在?!
“前輩…是守護此地封印之人?”秦風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老道士沒有否認,渾濁的眼中疲憊更甚:“封印?嗬…殘破不堪,搖搖欲墜罷了。自‘定嶽石’崩解,此陣便已名存實亡。老夫守的,不過是這最後一點山魂地魄,延緩那東西徹底破封的時間而已。”
他口中的“那東西”,無疑是指落霞坡深淵下那恐怖的存在!
“那…那狩聖者…歸墟裂隙…星宿海…”秦風忍不住追問,淩晞玉牌傳遞的信息如同魔咒縈繞心頭。
老道士渾濁的眼中猛地爆射出一縷精光!雖然一閃即逝,卻讓秦風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他深深看了秦風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
“你竟知‘狩聖者’?”老道士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看來…你遇到的人,不簡單。”
他沉默良久,最終緩緩搖頭:“星宿海…歸墟裂隙…狩聖者布網…此乃諸天劫數,非你此時所能觸及。妄言其名,恐引災禍。你隻需記住,此界為囚籠,鎖住的,不止是生靈,更有…大恐怖。你手中‘鑰匙’,是生機,亦是災劫之源。好自為之,莫成‘門’。”
又是“莫成‘門’”!與淩晞的警告如出一轍!
“前輩…我該如何做?”秦風感到一陣無力。前路迷霧重重,危機四伏,他如同怒海中的孤舟,隨時可能傾覆。
老道士的目光落在秦風緊握的蟲王碎片上,又掃過他掌心的玉簡殘片。
“當務之急,非是求索諸天隱秘,而是…活下去。”他聲音沙啞,“三氣相衝,根基虛浮,死煞纏身…你已站在懸崖邊緣。老夫可借‘鎮魂燈’之力,為你穩固山魄地氣,助你暫時壓製體內衝突,延緩死煞侵蝕。但能否真正調和三氣,穩固根基,化解死煞…需靠你自身悟性與機緣。”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直視秦風:“你身負《太虛歸藏訣》,此乃竊天之法,凶險絕倫。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此法雖凶,卻也是這末法囚籠中,唯一可能‘遁’出的一線生機。如何把握…在你。”
話音落下,老道士不再言語。他枯瘦的手指再次點向青銅油燈。
嗡——!
燈焰猛地一漲!昏黃的光芒瞬間大盛!無數道細密的、如同金色根須般的光絲自燈焰中蔓延而出,並非射向秦風,而是無聲無息地沉入道廬的地麵!
轟隆隆——!
整個道廬所在的山坡,發出一陣低沉而渾厚的嗡鳴!仿佛沉睡的山脈被喚醒!一股精純、厚重、帶著大地本源生機的磅礴地氣,被“鎮魂燈”強行引動,自地脈深處升騰而起!這股地氣溫和而堅韌,如同溫暖的泉水,瞬間將整個道廬包裹!
秦風隻覺周身一暖!體內那三條躁動不安的“毒蛇”——太虛真元、死寂真元、暗金煞氣,在這股溫和堅韌的地氣滋養與“鎮魂燈”光暈的雙重壓製下,竟緩緩平息下來!雖然彼此依舊涇渭分明,衝突未消,但那股隨時可能爆發的狂暴感,卻被強行撫平!左肩傷口處被鎖住的死煞之氣,也在這股生機地氣的滋養下,陰寒之意稍減。
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實感與疲憊感同時湧上心頭。秦風知道,這是老道士在為他爭取時間!一個穩固根基、尋求突破的喘息之機!
他鄭重地對著老道士深深一揖:“晚輩秦風,謝前輩援手之恩!”
老道士疲憊地擺了擺手,渾濁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低不可聞:“因果已結…燈油將儘…隻望這殘燈…能多撐些時日…”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身影佝僂而孤獨,仿佛與那盞古燈融為一體,守望著這片死寂囚籠中,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