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秋林食品廠附近一家略顯陳舊的招待所門前。
王科長熱情地安排秦遠一行入住,並再三表示明天一早會來接他們去秋林公司總部正式洽談。
秦遠站在招待所略顯狹窄的房間裡,窗外依舊能看到西南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天空,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甜味。
但他此刻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那場大火上了。
秋林三足鼎立的混亂局麵,如同一幅清晰的戰略地圖在他腦海中鋪開。
目標,無比明確。
秋林糖果廠!
而關鍵人物,就是那位敢於在報紙上公開炮轟秋林公司“坐收漁利”、並最終帶領糖果廠獨立自主的副廠長——鐘兆敏!
秦遠立刻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王科長。
“王科長,留步。”秦遠臉上帶著誠懇的笑容,“今天聽您介紹秋林的曆史和現狀,真是受益匪淺。”
“特彆是您提到的鐘兆敏副廠長,敢想敢乾,巾幗不讓須眉,實在令人佩服。”
“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再給我多講講這位鐘廠長的事情?我對這樣有魄力的企業家非常敬仰。”
王科長一聽秦遠對鐘兆敏感興趣,又見他態度誠懇,加上喝了點酒,談興更濃了。
“鐘廠長啊?那可是我們冰城響當當的人物!”王科長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打開了話匣子,“她是土生土長的冰城人,78年知青返城,進了秋林糖果廠,那會兒還隻是個小車間呢!”
“她就從最苦最累的熬糖、撈糖乾起!”
“這女人,厲害著呢!”王科長豎起大拇指,稱讚道:“爭強好勝!乾活不要命!”
“我在食品廠都聽說,她每天提前半小時到廠,把準備工作全做好,等老師傅一來就能立刻開工,然後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
“就憑這股子拚勁,從普通工人乾到小組長,再到車間主任,最後當上了副廠長!那都是實打實乾出來的!”
秦遠聽得心中暗自點頭。
這種從基層摸爬滾打、憑借真本事上位的實乾家,正是他最欣賞也最需要打交道的類型。
“王科長,多謝你的介紹,”秦遠客套道:“我對這次合作更有信心了!”
送走意猶未儘的王科長,秦遠站在窗前,將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取了下來,閉上雙眼揉了揉雙眉。
這副眼鏡,自然是為了掩蓋住原本的氣質,增加一些書生氣的偽裝。
他前世就習慣了戴眼鏡,如今卻也沒什麼不習慣的。
隻是,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
目光銳利如鷹。
這個鐘兆敏,或許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獲,也說不定。
秋林格瓦斯,裡道斯紅腸
這些產品,可不光在東北有一定的消費市場,在遠東,在整個蘇聯。
或許,都有著極大的潛力可挖!
翌日,秋林公司總部。
在秋林公司(百貨)和秋林食品廠幾位領導的陪同下,秦遠一行受到了熱情的接待。
會議室內,氣氛融洽。
當秦遠代表“遠東格瓦斯食品有限公司”提出引進秋林格瓦斯生產技術和全套灌裝設備,並強調這是“技術回歸蘇聯”、“促進中蘇友好合作”時,幾位領導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秦顧問,伊萬團長,你們放心!”秋林公司的一位副總大手一揮,“支持國際友好合作,推動技術交流,是我們國營企業的責任!”
“格瓦斯技術源自蘇聯,如今能回歸故裡,我們樂見其成!”
“技術引進和設備采購,我們全力支持!”
秋林食品廠的孫副廠長也連連點頭:“對!沒問題!我們一定提供最完善的技術支持!保證貴公司在哈巴羅夫斯克的格瓦斯生產線順利投產!”
價格談判也異常順利。
秦遠報出的美元+盧布組合方案,讓幾位領導眼睛發亮。
創彙!實打實的政績和收入!
雙方很快達成了初步意向。
就在會議即將圓滿結束時,秦遠話鋒一轉,微笑道:“非常感謝各位領導的支持!為了更深入地了解格瓦斯的生產工藝,確保技術引進後能原汁原味地呈現,我們考察團希望能實地參觀一下格瓦斯的實際生產車間。不知道是否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孫副廠長立刻應承下來,“格瓦斯是在秋林糖果廠生產的,我們這就安排車,送各位過去參觀!”
這正是秦遠的目的!
“另外,”秦遠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敬意,“聽聞貴廠負責格瓦斯生產的鐘兆敏副廠長技術精湛,經驗豐富。”
“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希望能當麵請教一些技術細節。”
“鐘廠長?”孫副廠長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沒問題!鐘廠長是技術專家,她一定非常樂意接待來自蘇聯的同行!”
秋林糖果廠。
與略顯氣派的秋林公司總部和食品廠相比,糖果廠的廠區明顯小了不少,建築也更顯陳舊。
空氣中彌漫著麵包烘焙的麥香、糖果的甜膩。
秦遠一行人被帶到一個不大的會客室。
片刻後,門被推開。
一位三四十歲左右、穿著深藍色工裝、頭發利落地挽在腦後的女性走了進來。
她身材中等,麵容清瘦,眼神明亮而銳利,帶著一種久經磨礪的乾練和沉穩。
眉宇間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氣和隱隱的疲憊。
正是秋林糖果廠副廠長——鐘兆敏。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會客室裡的眾人,在穿著西裝、沉默寡言的伊萬團長身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落在了氣質沉穩、戴著眼鏡的秦遠身上。
“歡迎蘇聯的客人來到秋林糖果廠。”鐘兆敏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絲東北口音,不卑不亢,“我是副廠長鐘兆敏,負責生產和技術。”
秦遠立刻站起身,主動伸出手,用流利的中文說道:“鐘廠長您好!我是遠東格瓦斯食品有限公司的高級顧問兼首席翻譯,秦遠。”
“這位是我們公司的伊萬·彼得羅維奇團長。”
他刻意避開了秋林公司領導的介紹,直接點明了自己和糖果廠的關係。
鐘兆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個年輕顧問的中文好得過分,而且……態度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她伸手與秦遠輕輕一握,觸感微涼而有力。
“秦顧問還真是年輕有為。”鐘兆敏淡淡回應,目光依舊帶著審視,“聽說貴公司對我們的格瓦斯技術感興趣?”
“是的,鐘廠長。”秦遠開門見山,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審視,“我們公司注冊在哈巴羅夫斯克(伯力),致力於將具有俄羅斯民族特色的傳統飲品帶回市場。”
“貴廠的格瓦斯,工藝精湛,風味獨特,完美地保留了傳統精髓。”
“我們希望能引進貴廠的技術和設備,在蘇聯重現這份經典。”
他刻意強調了“斯拉夫民族特色”、“傳統精髓”、“帶回蘇聯”這些字眼。
鐘兆敏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這種上層決定的事情,不是她一個副廠長能夠左右的。
秋林糖果廠雖然獨立出來了,但是秋林公司仍然對於這家國企廠子有管轄權。
“技術引進,需要經過公司層麵的審批。”鐘兆敏公事公辦地說道,“不過,既然貴公司有誠意,我可以帶你們參觀一下生產車間。”
“非常感謝鐘廠長!”秦遠立刻道謝。
一行人,隨後便進入了生產秋林格瓦斯的車間。
對於技術,秦遠是一點不懂,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觀察。
乾淨整潔就且不說,生產秩序這一點就極有講究。
一切都井然有序。
最為關鍵的是,就連工人們散發的精氣神,都不是那種得過且過的樣子。
秦遠走馬觀花般逛了一遍,心中愈發的肯定了秋林糖果廠以及這位鐘兆敏副廠長的價值。
走出廠房,秦遠似是不經意一般,隨口道:“鐘廠長”
“我到冰城的時候,正好看到阿城糖廠發生了火災,聽聞最近那邊鬨改製鬨得很凶。”
他回過頭看向鐘兆敏,不再掩飾道:“如果鐘廠長,有意改製,以求獲得更大的自主權的話,或許可以找我合作。”
“現如今南方合資廠遍地開花,一家蘇聯的食品廠與一家東北的糖廠合資,卻也並不顯眼!”
他的話音落下,目光灼灼。
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
這位巾幗英雄,心中潛藏著的熾熱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