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持續了好幾分鐘的安靜。
安靜裡,兩人四目相對。
時知渺眼睛一眨不眨,看進他的眸底深處,索取一個回答。
徐斯禮忽而笑了起來,溫熱的手掌扶上她的腰肢,嘴角勾起一個慣常的弧度,看起來隨性又自然:
“徐太太對我越來越主動了,都到家了還坐上來……是想跟我在車上試試嗎?嗯?”
他手掌往上貼到她的後背,略微用力,將她往自己懷裡按,柔軟與堅硬碰撞,氣氛一下就變得曖昧。
“我們隻有過兩次……或者說是一次,畢竟第一次嚴格意義上說,是在後備廂。”
時知渺抓緊他胸口的衣服,用力和他扯開一拳頭的距離。
她沒有被他在夜雨中顯得清幽俊秀的皮相蠱惑,也沒有被他帶笑含情的聲音引誘,她此刻非常清醒。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徐斯禮,你不要轉移話題——你是騙了我,還是什麼?”
大概是沒想到招數不管用吧,徐斯禮身體放鬆地往後,靠在椅背上,也放棄了色誘她的想法,從從容容地說一句:
“我沒有騙你。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時知渺:“那——”
“你想怎麼理解都可以。”
時知渺咬緊後牙:“……什麼叫,我想怎麼理解都可以?”
他前一句說他從來沒有騙過她,後一句說他跟她是第一次,這兩句話整合在一起,他想讓她怎麼去理解他和薛昭妍的關係??
時知渺腦子突然亂了起來,有什麼東西在搖搖欲墜,她看著眼前的徐斯禮,他一時沒有說話。
司機拿來雨傘,打開車門,剛說一聲:“少爺、太太……”
時知渺就倏地扭頭嗬斥:“把車門關上!”
司機愣住!
眾所周知,徐太太是北城豪門圈裡數一數二的好脾氣,哪怕是對家裡的傭人也都是體恤的有禮貌的——端看宋媽就知道,她對宋媽的稱呼,一直都是“您”。
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凶?
時知渺確實很少對人發火,但今天她忍不住。
她冷靜不了,也克製不了,她將徐斯禮的衣服抓得很緊,深吸了一口氣,語調緊繃著:
“我跟你們少爺還有話說。你可以下班了。”
司機下意識去看徐斯禮。
徐斯禮幾不可察地頷首。
司機連忙低下頭,眼皮卻無端跳了跳,總覺得今晚有大事要發生……不敢多話,小心翼翼地將他們的車門關上。
“是,是。”
車門重新合上,將空間再次密閉,一片靜謐裡,隻有暖氣發出的微弱“呼呼”聲。
可能是三分鐘,也可能是五分鐘,徐斯禮終於開口說:“我跟薛昭妍沒有過——這是我給你的回答。”
“……那薛芃芃是怎麼來的?做試管嗎?”
不可能——這個猜測一出來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如果他連薛昭妍都沒有碰過,那就不可能跟她有個孩子,這個完全說不通,不合邏輯,非常反直覺。
那麼薛芃芃到底是怎麼回事?
時知渺心裡有個猜測……但她覺得不可能,怎麼可能……可是除了這個,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第二個可能性。
所謂“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剩下那個,再不可思議,也就是事實”。
時知渺眼睫不受控製地顫動了起來:“薛芃芃……不是你的女兒?”
這一次,徐斯禮用默認代表承認。
“…………”
時知渺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笑了。
但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是笑還是哭。
她就是覺得一股巨大的荒唐席卷了她。
她搖頭,不接受這個答案,一字一字地說:“不可能,如果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什麼要那麼對她們?”
如果沒有血緣,他為什麼要對她們那麼好?
親力親為地帶薛芃芃治病、因為薛昭妍一通電話就把她赤身裸體丟在客廳、陪薛昭妍去看房子買房子、為了要回薛芃芃遠赴東城跟薛家談判,還有薛家人口中那些兩地奔赴的日日夜夜……
各種各樣的細節都透露著他明明那麼愛薛昭妍——哪怕現在不愛了,曾經也是愛過——薛芃芃就是他們那段愛情的見證。
他還親口說過會對她們母女負責,照顧他們一輩子,如果不是親生,如果沒有血緣,如果沒有關係,他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又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把她丟在國內獨守空房整整一年,讓她反反複複因為薛昭妍母女的事情那麼難過那麼痛苦!
他就是得愛慘了薛昭妍,薛芃芃就得是他的親女兒,這些才說得通。
時知渺喉嚨梗阻,她用力咽了一下:“徐斯禮,你回答我……你親口回答我,薛芃芃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
她不接受默認模棱兩可的態度,她要他給她確切的回答。
是,或,不是。
其實徐斯禮這幾天就在想怎麼對她說,可能就是因為想得太多,才會在剛才脫口而出,在這個如此突然的時刻,揭破那層窗戶紙。
但既然說了,他也沒想再把話收回。
他抬手撫摸她的臉:“如果我說‘不是’,你可以不跟我離婚嗎?”
“所以,真的不是……?薛芃芃真的不是你的女兒?”
時知渺喃喃著,喃喃著,有些失魂落魄,眼淚也在下一秒鐘滾出眼眶。
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某根弦,突然斷了。
而徐斯禮毫無察覺,手指擦著她的眼淚,低聲說:“如果你當年打掉孩子之前來問我,那時候我也會跟你說,不是。”
時知渺臉色微微發白:“意思是,你後來不說,放任我誤會,是因為,我打掉了孩子?於是,你就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讓她誤會他跟薛昭妍的關係,就像之前故意讓她誤會他跟沈雪的關係一樣。
故意的……
故意的……
時知渺手指攥緊。
徐斯禮眼底也翻湧起壓抑已久的痛楚,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問:“那你當年那麼容易就打掉我們的孩子,又是怎麼想的?”
!
這句反問就像平地爆開的一顆雷,時知渺突然間就炸了!
“——你管我怎麼想!!”
時知渺猛地一把推開他!也推開了車門,從車上跑了下去。
這場雨越下越大,拳頭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甚至是疼的。
她站在雨裡,抬起手指著他:“徐斯禮,你憑什麼質問我?你又憑什麼這麼對我?!”
徐斯禮顯然沒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立刻下車,拉住她的手臂:“渺渺!我們先進去再說!”
時知渺卻是用儘全身的力氣甩開他的手:“你彆碰我!”
她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無法苟同,“你說,薛昭妍跟你沒關係,薛芃芃也不是你的女兒,可你就是讓我以為她們是你的情人、你的女兒……”
“兩年了,讓我兩年來都困在這件事裡過不去,你說你愛我,你是這麼‘愛’的?徐斯禮,你真的太可笑了……不,是我太可笑了,是我!”
像一個傻子被他耍著玩!!
天空“謔嚓——”一聲,閃電將天地照亮了一瞬,也照出了時知渺慘白的麵容。
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眼前紛飛閃爍,腦海裡掠過自己那一年的點點滴滴……
她數不清自己為他哭過多少次,也數不清自己夜半三更從夢中驚醒過多少次。
醒過來後就再也睡不著,蜷縮在被子裡一遍遍回憶自己都做了什麼,又都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突然就不愛她了,為什麼突然就不要她了?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不配得到任何東西,所以擁有的才一直在失去。
她重組了無數次心理,刮骨療傷才接受這一切,結果他現在說,她所介意的、耿耿於懷的、如鯁在喉的、全都是假的!
假的!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時知渺像一縷鬼魂,好似風大一點就要被吹散。
徐斯禮心有些慌:“渺渺,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我一個字都不想聽……”時知渺進了屋,指著他,“徐斯禮,你彆進我房間,我不想看見你。”
她逃一樣地上了二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