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龍不抬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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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在倒灌的陰風中,如同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飛蛾,掙紮了兩下,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了。

死寂。

比過去十年任何一個夜晚都要徹底的死寂。

“……不吃。”

鬼七喉嚨裡擠出的兩個字,像是乾裂的泥塊,砸在地上,碎了。

他臉上剛剛燃起的血色,瞬間褪得比窯灰還白。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根骨頭,癱軟下去。

十年了。

結果,還是一樣。

它就是不吃!

“完了……全完了……”瘸腿李的聲音發顫,他不是怕鬼,他是怕這徹骨的絕望。

這窯要是點不著,彆說燒那捧土,他們連進紅旗廠的機會都沒了!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離那個吞噬了所有希望的黑洞遠點。

莊若薇沒有動。

她站在窯口,夜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也吹白了她的臉。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收緊了。

她不是神。她也會失算。

但,隻是一瞬間。

下一秒,她眼中的那絲動搖就被寒冰封存。她猛地轉頭,目光不再看那死寂的窯口,而是像兩把淬了冰的刀,直直釘在癱倒在地的鬼七身上。

“它不是不吃。”

她的聲音,比窯口的陰風更冷,更硬。

“是你,沒資格喂它!”

鬼七猛地抬頭,那雙血絲密布的眼睛裡,是茫然,是屈辱,更是被刺穿後的瘋狂:“龍骨為柴,莊家血為引!這還不夠資格?”

“不夠!”莊若薇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鬼七的心臟上,“木頭是死的,血是涼的!你指望靠這點東西,就喚醒一條沉睡了十年的龍?”

她俯下身,聲音壓低,卻字字如針,紮進鬼七的耳膜:

“鬼七,你看著我。”

“你點火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你不是在想‘它會燃’,你是在怕‘它又滅了’!”

“你把十年的怨氣、頹敗、絕望,全都塞進了那一撮火苗裡!”

“你給它喂的不是火!”

“是毒!”

這番話,不是審判,是活生生地解剖。

“我沒有!”鬼七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尖叫起來,聲音淒厲。

他雙手抱頭,用額頭去撞冰冷的地麵,發出“咚、咚”的悶響,仿佛這樣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沒有?”莊若薇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

她不再理會這個在地上蠕動的可憐蟲。

她轉身,獨自麵對那座龐大如山、沉默如死的龍窯。

她沒有拿火折子,隻是撿起一根沾著自己鮮血的鐵樺木,就那麼一步步,重新走進了那片能吞噬一切光與熱的黑暗。

“瘋了!你他媽瘋了!”瘸腿李的尖叫劃破夜空。

正在用頭撞地的鬼七,動作也僵住了。他緩緩抬頭,布滿血汙的臉上,瞳孔驟然縮成兩個針尖。

窯膛之內,不是低溫,那是積蓄了十年、能抽乾一切生機的死亡氣息。

莊若薇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又白了一分,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但她的手,穩如磐石。

她將那隻沾著血的手,重重地按在了窯膛最深處、控製初始氣流的火口石上!

冰冷,刺骨,仿佛握住了一塊萬年玄冰。

“現在,明白了嗎?”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帶著沉悶的回響,每個字都清晰地鑽進鬼七的耳朵裡。

“它不是死物,它有脾氣。它記住了你十年的手藝,也記住了你十年的心灰意冷。”

“我莊家的血,不是神藥!它隻是催化劑,讓木頭有了在低溫下燃燒的‘可能’!”

“但我一個人,推不開這扇門!我是外力,你才是內核!”

“它在等你!等你這個親手將它埋葬的主人,親手把它……再挖出來!”

這番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鬼七混沌了十年的腦子!

沒有鬼神!沒有邪祟!

一切都是人心!

她不是在施舍,她是在呼喚一個能與她並肩,駕馭這頭巨獸的同伴!

“鬼七。”

莊若薇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手,正在被窯內的死氣瘋狂侵蝕。

“十年前,你最後燒的那件東西,是什麼!”她的聲音陡然厲如刀鋒。

鬼七渾身一顫。

那些他以為忘了、不敢想的口訣和記憶,被這聲斷喝炸開了閘門。

“是……是仿汝窯……蓮花溫碗……”

“配方!工序!從頭到尾,背給我聽!”

“高……高嶺為骨,瑪瑙入釉……”鬼七乾澀的喉嚨裡,擠出幾個碎裂的音節。

“大聲點!像個男人一樣!”

“高嶺為骨!瑪瑙入釉!胎體淘煉七十二遍,去火性,存土靈!”鬼七猛地從地上爬起,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碎了。

是那層包裹了他十年的,名為“絕望”的硬殼。

“釉色隨天!非人力可為!需雨過天晴雲破處,夕陽紫翠忽成嵐!”

他嘶吼著,渾濁的眼淚混著血汙奪眶而出。

這不是背口訣。

這是在招魂!

招他那個,死在十年前開窯瞬間的,匠人之魂!

他猛地搶過瘸腿李腳邊的一根“龍骨”,學著莊若薇的樣子,沒再找任何火種,將自己那隻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屬於匠人的手,也伸向了那黑洞洞的窯口!

他沒有去碰莊若薇。

而是將自己的手掌,重重按在了旁邊另一個他閉著眼睛都能摸到的關鍵風門上!

“一號風口,開三成!”他對著外麵目瞪口呆的瘸腿李,發出了十年來的第一道指令,沙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

瘸腿李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跑去扳動鏽死的閥門。

在鬼七的手按上風門的瞬間——

“嗡——”

一聲悠長、沉重、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共鳴,從龐大的窯身內部傳來。

那不是風聲,不是轟鳴。

是沉睡的巨獸,在黑暗中,緩緩吸入了十年來的第一口氣!

火苗,在窯口倒灌的陰風中,如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飛蛾,無力地掙紮了兩下,便化作一縷微不可察的青煙,徹底消散了。

死寂。

比過去十年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沉重的死寂。

“……還是,不吃。”

鬼七喉嚨裡擠出的幾個字,像是乾裂的泥塊,砸在地上,碎了。他臉上剛剛因激動而燃起的些許血色,瞬間褪得比窯灰還白。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根脊梁,癱軟下去。

十年了,結果,還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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