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錄籍司那壓抑冰冷的大廳,重新站在鐵岩衛城寬闊得令人心慌的青石街道上,午後的陽光刺眼而蒼白,非但沒能帶來暖意,反而將整座鋼鐵堡壘的森冷線條映照得更加分明。巨大的建築投下長長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掌覆蓋著渺小的行人。巡邏衛兵鎧甲碰撞的鏗鏘聲、遠處不知名機械低沉的嗡鳴,構成一種單調而壓抑的背景音,時刻提醒著他們身處何地。
龍輝緊握著那兩枚刻著“丁字柒玖伍”的冰冷黑色銘牌,金屬的寒意仿佛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登記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算是勉強達成了,可他心中沒有半分輕鬆,隻有沉甸甸的迷茫和一種揮之不去的、被無形牢籠困住的窒息感。副城主劉斌那深不可測的態度,尤其是他看到師父玉佩時瞬間的異樣,如同一個巨大的謎團壓在心頭,讓他寢食難安。師父的離開、符詔的威壓、劉斌的出現……這一切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這身份銘牌,是護身符,還是懸頂之劍?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師弟。徐淩宇依舊沉默著,低著頭,瘦小的肩膀微微內扣,像一隻受到過度驚嚇後蜷縮起來的小獸。他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屬於自己的那枚銘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登記處那登記官的惡毒咒罵“死了吧”、執法衛兵冰冷的鐵鏈、副城主帶來的短暫庇護與更深的不安……所有這些衝擊,對於剛剛經曆師父不告而彆、內心本就脆弱不堪的徐淩宇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他仿佛將自己更深地封閉了起來,用沉默築起一道厚厚的牆,隔絕外界的一切,也隔絕了龍輝試圖靠近的關懷。
“淩宇……”龍輝的聲音乾澀,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徐淩宇沒有任何回應,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依舊低著頭,目光死死盯著自己沾滿塵土的鞋尖。
衛城並非沒有給底層修士和凡人提供住宿的地方,但那價格絕非他們能承受。龍輝隻能帶著徐淩宇,在靠近外城邊緣、相對混亂嘈雜的區域,尋了一間最便宜的大通鋪客棧。客棧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汗味、黴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狹窄的房間裡擠滿了十幾張硬板床鋪,住著形形色色的人:有和他們一樣剛登記完、對未來充滿憂慮的野修;有在衛城討生活的苦力;也有行蹤詭秘、眼神閃爍的獨行客。夜晚的鼾聲、夢囈、咳嗽聲此起彼伏,混雜著門外街巷傳來的叫罵和醉漢的歌聲,讓人難以安眠。
龍輝儘量選了靠牆的兩張相對乾淨的鋪位,讓徐淩宇睡在裡麵。他將師父留下的那點微薄盤纏貼身藏好,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徐淩宇默默爬上床鋪,麵朝牆壁,蜷縮著身體,將薄薄的、帶著黴味的被子拉過頭頂,仿佛要徹底隔絕這個讓他感到恐懼和陌生的世界。龍輝看著師弟那小小的、裹成一團的背影,心頭酸澀難言。他守在一旁,盤膝調息,卻心緒難平。客棧的嘈雜和師弟無聲的悲傷,如同兩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神經。
日子就在這種壓抑和茫然中一天天過去。
龍輝努力承擔起一切。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試圖在衛城龐大的底層市場中尋找一些零工:搬運沉重的貨物、在鐵匠鋪打下手、甚至去清理城牆上堆積的鳥糞這是最苦最累也最被人看不起的活計。衛城等級森嚴,像他們這種剛登記、毫無根基的“丁字野修”,隻能做最低賤、報酬最微薄的苦力。每一次揮汗如雨、筋疲力儘地回來,換取的那幾個銅板,勉強夠兩人在街邊最簡陋的攤子上買幾個粗糲的雜糧餅子和一碗寡淡的菜湯。
他將最好的餅子、最多的湯水留給徐淩宇,自己常常隻吃個半飽。看著師弟依舊沉默地、小口小口地吞咽著食物,龍輝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笨拙地嘗試著溝通:
“淩宇,今天外麵……有賣藝的,耍了一套挺好看的刀法……”
“淩宇,城東好像有個小藥鋪在收曬乾的草藥,等我們攢點錢,去後山……呃,附近的山上采點……”
“淩宇……”
回應他的,大多數時候是沉默,或者徐淩宇極其輕微地搖搖頭,眼神依舊空洞地望著某個角落,仿佛靈魂已經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隻有極偶爾,在龍輝帶回一點罕見的、山下村落才有的野果時,徐淩宇麻木的眼神裡才會閃過一絲極淡的、轉瞬即逝的波動,仿佛被勾起了鬆濤觀後山那遙遠的、帶著草木清香的記憶。
龍輝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不僅是身體的勞累,更是心靈的煎熬。他懷念鬆濤觀那雖然破舊卻安穩的家,懷念師父在時的寧靜,甚至懷念師弟從前那雖然頑劣吵鬨、卻充滿生氣的樣子。他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望著窗外衛城那冰冷、永遠有符文光芒閃爍的夜空,內心掙紮:登記完了,任務完成了,為什麼還不回去?回到青嵐山,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至少能讓淩宇慢慢好起來吧?這裡太壓抑,太危險了!他迫切地想逃離這座鋼鐵巨獸,回到他們唯一的港灣。
然而,每當他試探著提起“回去”、“鬆濤觀”這樣的字眼時,徐淩宇的反應卻異常激烈。他會猛地抬起頭,那雙沉寂已久的眼睛裡爆發出一種混合著巨大恐懼和抗拒的光芒,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最後隻是更加用力地蜷縮起來,用沉默築起更高的牆。仿佛“回去”這兩個字,觸碰到了他心底最深的傷口——那個師父已經不在了的空蕩蕩的道觀,比這陌生的衛城更讓他感到絕望和窒息。
龍輝被這種激烈的抗拒弄得手足無措,隻能將回去的念頭暫時壓下,心頭卻更加沉重。他不知道師弟的心病何時才能好,更不知道他們這如同無根浮萍般的日子,何時才是個儘頭。
轉機,發生在一個尋常的午後。
龍輝因為接了一個去城外礦場臨時搬運礦石的活計,要離開衛城兩天。臨行前,他千叮萬囑,留下僅有的幾個銅板,讓徐淩宇待在客棧彆亂跑,買點吃的等他回來。徐淩宇依舊沉默地點點頭。
客棧裡悶熱而嘈雜。徐淩宇蜷縮在床鋪上,聽著同屋住客們用各種方言粗魯地交談、抱怨著生活的艱難,空氣中彌漫著劣質酒氣和汗臭。他感到一陣陣窒息。不知過了多久,一種強烈的、想要逃離這狹小空間和汙濁空氣的衝動攫住了他。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走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通鋪房,走出了客棧。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衛城邊緣狹窄、肮臟的街巷裡。這裡與外城核心區的森嚴冰冷不同,充滿了混亂的生機。汙水橫流的街道兩側擠滿了低矮破舊的棚屋和臨時搭建的攤位。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鐵器敲打聲、孩童的哭鬨聲……彙成一股巨大的、嘈雜的聲浪。空氣中混雜著各種難以形容的氣味:剛出爐的粗麵餅的焦香、腐爛菜葉的餿味、廉價香料的刺鼻、汗味、牲口味……濃烈得讓人頭暈。
徐淩宇低著頭,下意識地避開人流,沿著牆根緩慢移動。他像一縷遊魂,與周圍喧囂的世界格格不入。他隻想找個稍微安靜點的角落,躲開那些紛亂的聲音和目光。
就在這時,一陣奇特的、悠揚又帶著點滄桑的樂聲,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那樂聲穿透了周圍的嘈雜,像一股清冽的山泉,意外地流進了徐淩宇封閉已久的心田。他循著聲音,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稍微開闊點的街角空地。
那裡圍著一小圈人。圈子中央,是一個須發皆白、衣衫襤褸的老盲人。老人懷裡抱著一把樣式古樸、漆皮剝落的胡琴,乾枯的手指在琴弦上靈巧地滑動、揉按。那悠揚而略帶悲愴的旋律,正是從他指間流淌而出。老人身邊,依偎著一個約莫七八歲、同樣衣衫破舊、麵黃肌瘦的小女孩。女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怯生生地看著圍觀的人群。
琴聲時而低回婉轉,如泣如訴,仿佛在講述著離鄉背井的愁苦;時而高亢激越,帶著一種不屈的韌勁,如同在荒野中掙紮求生的呐喊。這琴聲沒有歌詞,卻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直擊人心。
徐淩宇站在人群外圍,呆呆地聽著。那琴聲像一把無形的鑰匙,輕輕撥動了他心底那根緊繃的弦。師父在鬆濤觀月下悠遠的低語、師兄劈柴時沉穩的節奏、後山鬆濤的嗚咽、甚至澤州饑荒逃難路上聽到的絕望哭嚎……無數的聲音和畫麵,隨著這陌生的琴聲,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他感到鼻尖發酸,眼眶發熱,一種強烈的、想要流淚的衝動洶湧而來。但他死死咬著嘴唇,強行忍住。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圍觀的人群中響起零星的掌聲和幾枚銅錢落入女孩麵前破碗裡的叮當聲。老人摸索著,顫巍巍地朝四周拱了拱手,嘶啞著嗓子道:“多謝各位老爺夫人,賞口飯吃……”小女孩也怯生生地跟著鞠躬。
就在這時,兩個穿著衛城底層小吏服飾、流裡流氣的家夥擠開人群走了進來。
“老頭!誰準你在這兒賣唱的?交‘地頭費’了嗎?”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小吏叉著腰,趾高氣揚地喝道。
老盲人臉上露出惶恐,摸索著想去拿破碗裡那可憐的幾枚銅錢:“官爺……官爺行行好,今天……今天還沒開張……”
“沒開張?”另一個小吏一腳踢翻了那隻破碗,幾枚銅錢滾落一地,“沒開張就敢占地方?我看你是活膩歪了!把這破琴給我砸了!把這小丫頭片子帶走抵債!”說著就伸手去抓那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不要!官爺!求求你們!琴不能砸!孩子不能帶走啊!”老盲人驚慌失措地摸索著,想要護住孫女和胡琴,卻因為目不能視,顯得更加無助和悲涼。
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有人麵露不忍,卻無人敢上前阻攔。那兩個小吏更加囂張,眼看就要抓住小女孩的胳膊!
就在這瞬間!
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外的徐淩宇,不知從哪裡湧起一股巨大的勇氣!也許是老人琴聲中那份不屈觸動了他,也許是女孩眼中那熟悉的驚恐刺痛了他,也許是他心底積壓已久的悲傷和憤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他像一顆被點燃的小炮彈,猛地衝了過去,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狠狠地撞在了那個抓向女孩的小吏身上!
“放開她!”徐淩宇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變得尖利嘶啞,帶著十三歲少年變聲期特有的破音,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小吏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站穩身形,看清撞他的竟然是個瘦小得像豆芽菜似的半大孩子,頓時勃然大怒:“小兔崽子!找死!”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朝徐淩宇臉上扇來!
徐淩宇雖然隻有初學者三境,但反應極快!他下意識地運用起師兄教過的基礎步法,身體一矮,險險躲過了那記耳光。同時,他腦海中閃過師父教導的“心存仁念,亦需明辨是非,當護弱小”的話語,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不再猶豫,調動起體內微弱的真氣,按照師兄平日教導的發力方式,狠狠一拳搗向那小吏的肋下!那是人體相對脆弱的地方!
“砰!”一聲悶響!那小吏完全沒料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子竟然敢還手,還如此刁鑽!肋下劇痛傳來,他“哎喲”一聲慘叫,捂著肋骨彎下了腰。
另一個三角眼小吏見狀,又驚又怒:“反了你了!”拔出腰間的短棍就朝徐淩宇砸來!徐淩宇畢竟修為尚淺,實戰經驗幾乎為零,麵對這含怒一擊,躲閃已然不及!
眼看短棍就要落下!
“住手!”
一聲熟悉的、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人群外響起!緊接著,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狂風般卷至!龍輝回來了!
他剛好在回城路上經過此地,遠遠看到人群聚集,又聽到了徐淩宇那聲嘶啞的“放開她”,心知不妙,立刻全力衝了過來!千鈞一發之際,他蒲扇般的大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了那即將砸到徐淩宇頭上的短棍!
“哢嚓!”一聲脆響!那精木製成的短棍在龍輝天驕境初階含怒一握之下,應聲而斷!
三角眼小吏隻覺得一股巨力傳來,虎口劇痛,短棍脫手,整個人被帶得向前踉蹌幾步,駭然抬頭,對上龍輝那雙噴火的眼睛和魁梧如鐵塔般的身軀!那屬於天驕境的威壓雖然隻是泄露一絲,也足以讓這兩個欺軟怕硬的小吏肝膽俱裂!
“你……你們……”三角眼小吏嚇得臉色煞白,指著龍輝和徐淩宇,又看看地上哀嚎的同伴,色厲內荏地叫道,“敢……敢毆打官差!你們等著!等著瞧!”他撂下狠話,卻不敢停留,扶起同伴,在人群的噓聲中狼狽不堪地擠了出去,瞬間跑得沒影了。
人群爆發出小小的歡呼和掌聲。有人幫忙撿起散落的銅錢,放回老盲人的破碗裡。老人摸索著,緊緊摟住嚇壞了的孫女,老淚縱橫,不住地朝著龍輝和徐淩宇的方向道謝:“謝謝!謝謝兩位小恩公!謝謝……”
龍輝沒心思理會旁人的感謝,他一把抓住徐淩宇的胳膊,上下仔細打量,聲音因為後怕而微微發顫:“淩宇!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誰讓你亂跑的?你知道剛才多危險嗎?!”他的語氣嚴厲,卻掩蓋不住濃濃的關切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徐淩宇被師兄抓得胳膊生疼,但他沒有掙紮,也沒有像往常那樣低頭沉默。他抬起頭,直直地看向龍輝。他的小臉因為激動和剛才的搏鬥而漲得通紅,胸膛還在劇烈起伏,那雙沉寂了許久、如同蒙塵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一種龍輝從未見過的光芒——那光芒裡有尚未平息的憤怒,有保護了弱小的激動,更有一種……衝破陰霾、重新找回自我的火焰!
“師兄……”徐淩宇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我沒事。”他看著師兄焦急又關切的臉,又看看那緊緊抱在一起、劫後餘生的祖孫倆,再看看周圍那些帶著善意和敬佩目光的陌生人,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在他胸中激蕩。剛才那短暫的衝突,雖然凶險,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心中那層厚厚的、名為悲傷和恐懼的堅冰!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雖然微弱,但並非毫無用處!他感受到了外界的色彩和聲音,雖然嘈雜混亂,卻充滿了真實的、活生生的氣息!他不再是那個隻能躲在師兄身後、沉浸在悲傷中的無助孩子!
龍輝看著師弟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光彩,看著他挺直的脊梁和不再躲閃的目光,一時竟愣住了。嚴厲的嗬斥堵在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天來,自己一心隻想把師弟護在羽翼下,帶他回到那個“安全”的殼裡,卻忽略了師弟本身也是一個需要經曆風雨、需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少年。剛才那奮不顧身的一撞、那勇敢揮出的一拳,或許……正是淩宇走出陰霾的開始?
“走吧,先離開這裡。”龍輝最終隻是沉聲說了一句,拉著徐淩宇擠出人群。他沒有責備,隻是緊緊握著師弟的手腕,感受到那手腕下傳來的、有力的脈搏。
回到那間依舊嘈雜混亂的客棧通鋪房。徐淩宇沒有立刻爬上床鋪蜷縮起來。他站在狹窄的窗邊,望著窗外衛城那被高牆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冰冷的鋼鐵線條,也照亮了他眼中跳動的光芒。
“師兄,”徐淩宇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後的平靜,“我們……先不回去了。”
龍輝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師弟的背影。
徐淩宇轉過身,目光堅定地迎上龍輝的視線:“鬆濤觀……是家。但師父不在,那裡現在……隻是座空房子。”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這些天,在這衛城……我看到了很多。看到了像剛才那祖孫倆一樣艱難活著的人,看到了那些仗勢欺人的混蛋,也看到了……像師兄你這樣,為了活下去拚命努力的人。這裡很冷,很大,讓人害怕……但也很大,有很多……我們青嵐山沒有的東西。”
他走到龍輝麵前,攤開一直緊握的手心,裡麵是那枚冰冷的黑色銘牌——“丁字柒玖伍”。他低頭看著銘牌,指尖摩挲著上麵的刻字:“師父讓我們登記,或許不隻是為了讓我們躲起來。這牌子……雖然冰冷,但它也像……像一張路引?師兄,我不想……不想再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隻會縮回洞裡了。我想……在外麵多走走,多看看。”他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對未知世界的憧憬和一絲剛剛萌芽的勇氣,“我想看看,這三十州,除了青嵐山和這冰冷的衛城,還有什麼樣子?我想……變得更強一點,像師兄一樣,像……像師父希望的那樣。等我們……等我們準備好了,再回去。好嗎,師兄?”
房間裡依舊充斥著各種嘈雜的聲音,但這一刻,龍輝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了。他看著眼前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脆弱外殼、眼神中重新燃起火焰的師弟,看著他手中那枚象征著卑微身份卻也象征著一絲可能性的銘牌,心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有驚訝,有欣慰,有擔憂,還有一種……莫名的釋然。
師父離開時,或許正是希望淩宇能自己走出來吧?而不是永遠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龍輝沉默了許久。他看著師弟期待又帶著一絲忐忑的眼神,最終,他那張總是板著的、帶著憂慮的臉上,緩緩地、極其罕見地,綻開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帶著暖意的笑容。那笑容衝淡了他眉宇間多日的陰霾,讓他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他伸出手,寬厚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了徐淩宇瘦削卻挺直的肩膀上。
“好。”龍輝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兄長般的承諾和信任,“師兄陪你。我們,就在外麵多走走,多看看。等你想回家了,我們再一起回去。”
窗外的夕陽徹底沉入遠山,衛城冰冷的輪廓被漸次亮起的符文燈光勾勒出來,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但在這間狹窄、嘈雜的通鋪房裡,兩顆漂泊的心,卻因為一個共同的決定,重新找到了方向。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他們不再是被動等待的浮萍,而是準備啟航的小舟。離開衛城,走向更廣闊的天地,這個決定本身,就是徐淩宇找回自我、告彆陰霾的第一步。鬆濤觀依舊是心中的燈塔,但歸航的航線,將由他們自己來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