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十六城,除去黎明城,淩霄天城,長眠城以及東南西北四座邊疆城,其餘二十九城,分彆落地各州,負責維護秩序和看管修士。
而黎明城,淩霄天城以及東南西北四座邊疆城又負責監督其餘二十九城。至於長眠城,因為一個老人的存在,所以長眠城雖說隸屬於三十六城,卻不用履行職責,完全自治。
其中鐵岩衛城是唯一一個負責兩州的城池。
一個是澤州,一個是芸香州。
前者雖說疆域還算遼闊,但是由於大饑荒,人口變得極其稀少。後者單純就是因為疆域太小太小,基本上容納不了多少人。
所以兩州完全可以視作一州進行管理。
衛城也就不像其餘城池一樣坐落於一州中心,而是坐落於兩州交彙之地。
徐淩宇自從那日決定先到處走走,再回鬆濤觀之後,便開始同師兄一樣在衛城或者附近尋了一份零工做做,打算攢一些銀兩。
於是,他便來到了距離衛城約莫五十裡的一處驛站。
與大多數驛站不同,臨近三十六城的驛站的驛主並不是由各國朝廷指認官員擔任,而是由三十六城自行安排,可以視作是各國對三十六城的尊敬。
徐淩宇的工作是負責喂馬。不光光是驛站自己養的馬,還有來往客人的馬。
這就比較煩人了,畢竟每天來往驛站的人數眾多,每匹馬又都有著不同的飲食習慣,所以工作量還是比較大的。
不過除了剛開始兩天給幾位客人的馬喂錯了飼料,近幾天的他已經不會弄錯了。
要是師兄龍輝在這裡,一定會驚訝這個在鬆濤觀成天搗亂的師弟,竟然也可以把事情做的如此細心。
不過想來,到最後龍輝應該會比較難過吧。
因為師父的離開,這個曾經因為大饑荒而被父母拋棄的男孩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變得不在開心了。
在他的心裡麵,師父林青仙其實早就成為了超越父親的存在。
“小徐,我去衛城采購點東西,驛站就先靠你一個人看著了。”
徐淩宇走出馬棚,回應道,“好的,王哥,注意安全。”
王哥開玩笑道:“這有啥注意的,這路都走了十多年了,走了。”
徐淩宇目送王哥離開,繼續回馬棚喂馬去了。
王哥今年三十歲了,家鄉在澤州一個偏僻的小縣城,他從十八歲就在這裡了,據說是跟家裡麵鬨矛盾了,氣不過就出來了,沒想到一來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不過按他的說法,即便回去了家裡麵應該也留不下來。因為他還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就他爹那性子,肯定早就把他的名字從族譜裡麵劃出去了。
前兩年,他和衛城裡麵的一個開作坊的姑娘看上眼了,於是兩人見過了家長就決定今年年後把婚結了,然後他就辭去驛站的活,進城裡幫著那位姑娘一起做生意。
姑娘姓何,長得不算如何漂亮,但是性格很溫柔,是個老實的,這一點和王哥很像。前些天姑娘來這裡,還送了一些布料給徐淩宇當做見麵禮。
徐淩宇不知道要回什麼禮,就把從鬆濤觀裡麵帶出來的彈弓送給了何姑娘。
當時王哥和何姑娘都笑了,畢竟徐淩宇才十三歲,在他們眼裡還隻是一個小孩子呢,就沒要他的東西。
“老三,彆跟老五搶吃的,自己槽裡麵沒有嗎?你自己說,我這麼些天,有餓著你嗎?”
徐淩宇把馬棚裡麵屬於驛站的馬按照食量大小進行了依次排序。
好玩的同時也不會耽誤工作。
現在的他確實比師父剛剛離開那些日子好多了,那段時間,他基本上無時無刻都在想念師父,現在,他已經習慣了師父不在身邊的日子,不過還是會想師父,隻不過是偷偷地想,連龍輝都看不出來的想。
誰讓師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呢。
況且,在他決定多走走的第二天他還看見了師父持劍開天哩。
原來,師父是真真正正的神仙哩。
等喂完了馬,徐淩宇又拿起掃帚去打掃庭院了。
沒辦法,王哥不在嘛。
臨近黃昏,徐淩宇才歇息下來,看了一會兒師父傳授的《清心訣》,他覺得,隻要把《清心訣》研究透徹了,就可以和師父一樣開天了呢。
此刻的他正坐在驛站門口不遠處的椅子上打盹,桌上是攤開的《清心訣》。
不知多久,一陣清脆而規律的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驛站的寧靜。聲音停在院門外。片刻後,一個身影邁步走了進來。
來人是一位年輕公子,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他身著一襲月白色的儒衫,質地細膩,裁剪合體,雖無過多紋飾,卻自有一股清雅氣度。外罩一件同色係的素紗氅衣,衣袂在晚風中輕輕飄動。他身形頎長挺拔,如修竹臨風,麵容清俊,膚色白皙,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宛如蘊著山澗清泉,又帶著一絲超越年齡的沉靜與洞察。他的步伐從容不迫,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韻律之上,與這驛站黃昏的節奏隱隱相合。
正是從芸香州柳家出來遊曆的柳清禾。
柳清禾的目光平和地掃過驛站簡樸的院落,帶著一絲初至之地的打量。他的視線掠過馬棚、水井、晾曬的草料,最後落在了門口不遠處竹椅上打盹的少年,以及少年身旁小木桌上攤開的那本書冊上。
當他的目光觸及書頁上那熟悉的三個古篆大字——《清心訣》時,那雙沉靜的眸子微微一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了然。他腳步未停,卻自然而然地改變了方向,朝著小木桌走去,步履依舊輕緩,似乎不願驚擾少年的清夢。
他在桌旁停下,微微俯身,目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他沒有貿然觸碰書籍,隻是靜靜地閱讀著上麵的文字。那正是《清心訣》開篇關於“大道無形,生育天地”的闡釋部分,旁邊空白處,還有幾行歪歪扭扭、顯然是剛學寫字不久的少年留下的稚嫩批注,寫著諸如“無形?像風?”、“天地是道生的?”之類的疑問。
柳清禾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他並未立刻移開目光,反而看得頗為專注,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有智慧的光芒流轉。片刻後,他直起身,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用那清朗溫潤、如同玉石相擊般悅耳的聲音,輕輕地、仿佛自語般念道: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世人常執於形,困於象,卻不知無形方為至大,方能涵養萬物。這‘無形’,非虛無,乃萬象之本,如淵如海,似空非空,萬物生滅其中,如魚遊水,渾然不覺其包容之廣大……”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在這寧靜的黃昏中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圈漣漪。
竹椅上,徐淩宇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那清朗的聲音,那關於“無形”、“至大”的玄妙話語,像一縷清泉流入了他的夢境,又像是一把鑰匙,輕輕撥動了他心底與師父、與《清心訣》緊密相連的那根弦。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睡意尚未完全散去,帶著一絲茫然,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而清俊的麵孔,一身月白儒衫,氣質清雅脫俗,正站在他的小木桌旁,目光似乎還停留在他的《清心訣》上。
徐淩宇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大半!他猛地坐直身體,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伸手一把將桌上的《清心訣》抓起來,緊緊抱在懷裡,仿佛護著什麼稀世珍寶。動作間帶著幾分少年人的窘迫和被窺探了秘密的緊張。
“你……你是誰?”徐淩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一絲警惕,烏溜溜的眼睛帶著審視看向柳清禾。
柳清禾並未因徐淩宇的防備動作而著惱,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溫和而真誠,如同拂過青嵐山的晨風,瞬間消弭了無形的隔閡。他後退半步,以示並無惡意,拱手施了一個標準的平輩禮,動作行雲流水,帶著天然的優雅:
“在下柳清禾,芸香州人士,遊曆至此。驚擾了小兄弟清夢,實在抱歉。”他的聲音依舊清朗悅耳,帶著讓人心安的平和。
“芸香州?”徐淩宇眨了眨眼,對這個緊鄰澤州的小州有些印象,王哥提起過。他抱著書的力道稍微放鬆了些,但依舊沒有放下,隻是疑惑地看著柳清禾,“你……你看我的書做什麼?”語氣裡帶著少年人直白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在意。這本書是師父留下的,對他意義非凡。
柳清禾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徐淩宇的視線,指了指他懷裡的《清心訣》,語氣溫和地解釋道:“方才路過,見小兄弟案頭攤開此書,書名《清心訣》,一時見獵心喜,忍不住駐足觀瞻了幾句。此書立意深遠,開篇便點出‘道’之無形無象、生養萬物的真意,頗合……嗯,頗合天地至理。在下並非有意窺探,隻是有感而發,還望小兄弟勿怪。”他解釋得誠懇,眼神清澈,沒有絲毫作偽。
聽到對方也稱讚《清心訣》,徐淩宇眼中的警惕又消散了幾分。尤其是那句“立意深遠”、“合天地至理”,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裡!他抱著書的手指微微鬆開了些,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你……你也覺得這書很好?你剛才說的……那個‘無形’,‘至大’,是什麼意思啊?”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忘記了剛才的窘迫。
柳清禾見少年態度緩和,眼中求知欲萌動,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並未直接回答,反而指了指旁邊另一張空著的竹椅,溫聲問道:“小兄弟,方不方便坐下聊聊?站著說話,總有些累人。”
徐淩宇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柳清禾溫潤平和的臉,終於點了點頭,抱著《清心訣》重新坐了下來,不過這次坐得端正了些。柳清禾也在另一張竹椅上優雅落座,月白的衣袍拂過竹麵,不染纖塵。
“方才所言‘無形’、‘至大’……”柳清禾的聲音放得更緩,如同在講述一個古老而優美的故事,目光望向院中沐浴在夕照下的馬棚,那裡幾匹驛馬正悠閒地甩著尾巴,“就好比我們眼前這方天地。你看這山、這樹、這驛站、這馬匹,皆是‘有形’之物,我們能看得見,摸得著。但滋養萬物、讓草木生長、讓馬匹健壯、讓這黃昏如此寧靜安詳的力量,是什麼?是陽光?是雨露?是土地?是,但又不全是。”
他頓了頓,目光收回,落在徐淩宇懷中的書上,帶著一絲啟迪的意味:“這背後,是一種更宏大、更根本的‘無形’之力。它無處不在,卻又看不見,抓不住。它就像……就像這書中所言的‘大道’,是萬物生長變化的根源和規則。它看似‘空’,卻涵養著無窮的生機與可能,故曰‘至大’。執著於眼前具體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的形狀,反而容易忽略了這背後支撐一切的、無形的‘道’之本源。修道之人所求的‘清心’,或許第一步,便是要放下對‘形’的執著,去感受和順應那更廣大的‘無形’之道。”
徐淩宇聽得似懂非懂,但柳清禾用眼前熟悉的驛站景象來比喻,讓他覺得那些玄奧的文字似乎沒那麼遙遠了。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清心訣》,又抬頭看了看柳清禾,眼神亮晶晶的,帶著一種“原來還可以這樣想”的恍然。他想起師父教導時也常常借物喻理,隻是自己以前頑皮,總是不太用心去聽。他忍不住追問道:“那……那怎麼才能感受到那個‘無形’的道呢?”
柳清禾看著少年認真的模樣,眼中笑意更濃,帶著一絲讚賞:“問得好。依我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馬棚,這一次,落在了徐淩宇剛剛喂過的那幾匹精神飽滿的驛馬身上,“或許,就在這日常之間。”
“日常之間?”徐淩宇不解。
“正是。”柳清禾點頭,聲音溫和如故,“譬如小兄弟你照料這些馬匹。你可知它們習性不同,食量各異,何時需飲水,何時需梳理毛發。你細心觀察,順應它們的本性去喂養,這便是順應了馬兒生長健壯的‘道’。你在做這些事時,心無旁騖,專注於照料本身,這便是‘清心’的一種體現。此刻,你與馬,與這喂養之事,便在這‘無形’的、使萬物各得其所的‘大道’之中了。道不遠人,就在這喂馬、掃灑、日升月落的平常功夫裡。”他的話語,巧妙地將儒家的“格物致知”、“日用即道”與道家的“清靜無為”、“道法自然”融會貫通,卻不露絲毫痕跡,隻讓人覺得親切自然,如飲甘泉。
徐淩宇聽得呆住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每天重複的喂馬、打掃,竟然能和師父這本玄奧的《清心訣》、和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大道”聯係起來!柳清禾的話,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他心中某個懵懂的角落。他想起了師父教他《清心訣》時,也總說要“心靜”,要“專注”,原來……專注地喂馬,也是在修道?也是在體會那個“無形”的東西?
他低頭看著自己因為勞作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掌,又抬頭看向馬棚裡正悠閒咀嚼草料的老三和老五,一種奇異的、豁然開朗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抱著《清心訣》的手徹底放鬆下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自柳清禾出現以來,一個真正放鬆的、帶著點靦腆和欣喜的笑容。
“我……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徐淩宇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的雀躍,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原來喂馬……也可以是在練功?”
柳清禾看著少年眼中重新煥發的光彩和那份純粹的領悟之喜,也由衷地笑了。那笑容如同清風拂過竹林,乾淨而溫暖。他點了點頭,溫聲道:“心之所至,道之所存。小兄弟能於日常瑣碎中見道心,已是難得的悟性。”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徐淩宇懷中的《清心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此書看似基礎,實則是直指大道的鑰匙。你能得此傳承,又有此悟性,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溫柔地籠罩著驛站的小院,將相對而坐的兩人身影拉長。馬棚裡傳來幾聲滿足的響鼻,晚風帶來遠處田野的清新氣息。一本《清心訣》,一次偶然的駐足與交談,仿佛在這平凡的黃昏驛站裡,悄然打開了一扇通向更廣闊天地的門。徐淩宇抱著書,心中對師父的思念依舊深沉,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名為“領悟”與“可能”的清泉。而柳清禾望著眼前這個眼神清亮、因一點感悟而欣喜的少年,心中也泛起一絲漣漪。這趟遊曆的開端,似乎比他預想的,更有意思。
“噢,對了,我叫徐淩宇,驛主不在,我先幫你栓馬,再帶你去房間休息。”
徐淩宇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人家是客人。
“那我柳清禾就在這裡等候徐小兄弟了。”柳清禾抱拳道。
徐淩宇牽著馬向馬棚走去,開口道,“我馬上就好啊。”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緩緩落下,從此刻開始二人的世界也正式有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