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外,老鴉嶺亂葬崗。
三天後的子夜,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大地,衝刷著一座簡陋的新墳。這墳裡埋著的,正是三天前被五馬分屍的十三太保——李存孝!
凍土在雨水浸泡下軟化、崩塌。墳包一點點塌陷下去,渾濁的泥水裹著暗紅的血塊流出來,像大地在化膿流血。雨水滲入深處,冰冷地浸泡著底下那具被撕裂得不成人形的殘骸。
“轟哢——!”
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黑雲,瞬間照亮這片陰森鬼域!緊接著是撼天動地的炸雷,仿佛要把整座山嶺劈開!
就在這電閃雷鳴的刹那!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塌陷的墳邊。來人穿著寬大的黑色粗布袍子(玄色葛袍),狂風暴雨竟沾不濕他半點衣角!雨點落在他身邊尺許,就像撞上無形的牆,滑落開去。他麵容古拙,看不出年紀,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倒映著漫天雷霆,仿佛藏著宇宙的奧秘。
他身後,跟著一頭巨大的白虎!這虎體型大得驚人,堪比壯牛!一身皮毛純淨雪白,在暗夜中流轉著月光般的柔和光澤,背上居然生著一對翅膀!額頭的“王”字紋路是暗金色,古老威嚴。它四爪踏在泥濘裡,卻纖塵不染,雨水不沾——這是一頭通靈的神獸白虎!
此刻,這威猛的神獸卻低垂著頭,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快被雨水衝垮的墳包,眼中充滿了刻骨銘心的悲傷和焦灼。它喉嚨裡發出低沉悲切的嗚咽,像孤狼在泣血。它焦躁地圍著小小的墳塚打轉,巨大的虎爪不安地刨著泥水,最後猛地抬頭看向黑袍人,發出一聲短促而急切的低吼,充滿了哀求!
它用巨大的頭顱,極其輕柔地、一遍遍蹭著黑袍人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眸裡,竟似有淚光閃爍。像無助的孩子在懇求唯一的依靠。
黑袍人古井無波的臉上,掠過一絲波動。他緩緩伸出手,對著泥濘的墳塚虛虛一按。
“起。”
一聲低喝,仿佛帶著天地律令的威嚴。
墳塚周圍的泥土無聲地向四周翻卷退開!渾濁的泥水瞬間排空,露出了深埋的景象——
那堆慘不忍睹的殘骸!斷裂的肢體、軀乾、那顆始終不肯閉眼的頭顱,被胡亂堆在一起。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在慘白的電光下閃著寒光。血汙被衝刷了不少,但那深入骨髓的破碎和慘烈,依舊讓人心驚肉跳!昔日頂天立地的英雄,如今隻剩下一堆冰冷的殘破。
“嗷嗚——!”白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嘯聲震得山林顫抖,落葉紛飛!它龐大的身軀猛地撲到殘骸旁,巨大的頭顱深深埋下。溫熱的、帶著倒刺的舌頭,極其輕柔、緩慢地,一遍遍舔舐著冰冷斷裂的骨頭,舔舐著被雨水泡得發白翻卷的傷口。動作小心翼翼,帶著近乎虔誠的哀傷,像在安撫沉睡的親人。滾燙的虎淚混著冰冷的雨水,無聲滴落在骸骨上。
黑袍人靜靜看著,深邃眼眸中流轉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他沉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仿佛穿越了萬古時光:
“老夥計!你真要這麼做?”他聲音凝重,“這孩子(李存孝)天生帶著‘白虎星煞’,本是應劫的殺星,卻偏偏投身凡間,被忠義束縛,才遭了這碎屍萬段的厄運!他的怨氣和不甘,已經驚動了九幽地獄,衝上了星辰!”
他目光如電,轉向白虎:“他這一身筋骨是天地異數,普通的地脈棺材,根本壓不住這衝天的煞氣和殘留的一線生機!時間一長,必定化作凶殘屍魔,禍害無窮!”
聲音陡然變得如鐵石般沉重:“隻有你!你身負上古白虎血脈,是西方庚金殺伐之氣的精華凝聚,肚子裡自成一片隔絕陰陽、熔煉萬物的混沌小天地!或許…能為他這殘軀提供一線渺茫的生機,同時鎮壓住那衝天的怨煞。”
他直視著白虎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鈞:
“但這法子是逆天而行,凶險到了極點!需要你用腹中乾坤,把他的殘骸和我這三件寶貝一起吞進去。然後,用你全身最純粹的白虎庚金本源、你的血肉生機,日夜不停地溫養熔煉他!這個過程,如同千刀萬剮,烈火焚魂,痛苦比淩遲還要慘烈百倍!更需要你用神魂意誌當爐火,稍有不慎,意誌崩潰,就前功儘棄!你和他,連同這三件寶貝,都會化為飛灰,永世不得超生!”
“就算…就算僥幸成功了…”黑袍人語氣帶著深深的憂慮,“從你肚子裡出來的,是人?是魔?是神?是鬼?誰也說不準!老夥計,你當真願意背負這萬劫不複的因果,為他去搏這幾乎看不見希望的一線天機?”
白虎停止了舔舐。
它緩緩抬起頭。琥珀色的虎目中,所有的悲傷、焦灼、痛苦,在黑袍人的話語下,沉澱、凝聚,最終化為一片澄澈如琉璃、堅定如磐石的決絕!
沒有絲毫猶豫!
巨大的頭顱,帶著山嶽般沉重的力量,猛地向下一點!泥濘四濺!
“吼——!”
一聲短促、斬釘截鐵的低吼,如同金石撞擊!這就是它的回答!以生命為誓的承諾!
黑袍人眼中精光暴漲,不再多言。他雙手快速結出玄奧無比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詞,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引動了天地之力。
“咄!”
三道流光從他袖中閃電般射出!
第一件:像一截斷裂的古老獠牙,漆黑如墨,隱隱透出血色凶光!一出現,一股蠻荒、凶戾、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恐怖氣息就彌漫開來——這是上古凶獸饕餮的殘牙碎片!
第二件:巴掌大小,似金似玉的龜甲。甲殼上天然烙印著無數繁複玄奧、如同活水般流動變化的紋路,散發出浩瀚如海、推演天機的古老智慧氣息——這是蘊含了河圖洛書一絲真意的玄龜甲!
第三件:拳頭大小,通體赤紅如血,內部似有火焰流淌的玉石。核心一點純粹的金芒像心臟般搏動,引動四周銳利的庚金之氣瘋狂彙聚——這是凝聚了先天庚金本源精華的金焰血髓!
三件異寶懸浮在殘骸上方,流光溢彩,氣息迥異卻都驚天動地,將雨夜林地映照得光怪陸離。
“去!”黑袍人並指一點。
三道異寶化作光虹,瞬間沒入李存孝破碎的殘骸之中!殘骸表麵頓時亮起朦朧的光暈,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暫時粘合護住。
與此同時!
巨大的白虎猛地人立而起!仰天發出一聲震動山嶽、撕裂蒼穹的咆哮!咆哮聲中,沒有痛苦,隻有獻祭般的、撕裂一切的決絕!
隨著這聲咆哮,它雪白如緞的腹部,從胸口正中開始,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條筆直的口子!沒有鮮血流出!裂口之內,是一片深邃、混沌、旋轉不定的幽暗空間!點點銀白星輝在深處閃爍,如同宇宙初開,散發出古老蒼茫的吞噬之力!——這就是它腹中的混沌小天地!
黑袍人神情肅穆到極點。法印變幻,引動空間扭曲。李存孝那堆被三色寶光籠罩的殘骸,連同那些染血的鋼索碎片,被一股柔和的無形力量托起,穩穩地送進了白虎腹部那道裂開的混沌空間!
當最後一塊殘骨消失在幽暗深處,裂口驟然合攏!雪白的皮毛瞬間彌合,仿佛從未裂開過。
“嗷——呃!!!”
白虎龐大的身軀猛地劇烈顫抖!如同被無形的萬鈞巨錘狠狠砸中!琥珀色的虎目瞬間瞪到最大,瞳孔中爆發出難以想象的痛苦光芒!整個身體瘋狂地痙攣抽搐,四肢深深陷進泥濘,巨大的虎爪將凍土抓出深深的溝壑!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如同熔岩在地底奔湧的沉悶嘶吼!每一根雪白的毛發都在劇烈抖動!
這不是肉體的痛,是神魂被撕裂、生命本源被抽取、意誌在無邊業火中焚燒的酷刑!
黑袍人雙手法印不停,真言愈發急促洪亮。一道道青色的氣流如同靈蛇纏繞住白虎的身軀,幫助它穩固那瀕臨崩潰的生機和意誌。
“撐住!調動你的血脈庚金殺伐之力,護住心神!把他和那三件寶貝看作一體!用你的血肉當熔爐,神魂當烈火,意誌當柴薪!熬過去!”他的聲音直接傳入白虎的靈魂深處。
白虎的頭死死抵住冰冷的泥地,全身肌肉繃緊如鐵,骨頭發出嘎吱的。它正在與那足以焚滅神魂的痛苦進行最慘烈的搏殺。每一次劇烈的痙攣,都伴隨著口中溢出的、帶著淡金色光點的血沫。
風雨如晦,雷電交加。一人一虎,在這荒山野嶺的泥濘之中,進行著這場逆天改命的驚世之舉!
這場無聲的酷刑,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東方天際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肆虐的狂風暴雨才漸漸停歇。
白虎劇烈顫抖的身軀,終於緩緩平息下來。它依舊伏在地上,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熄滅。但那雙琥珀色的虎目,卻始終圓睜著!瞳孔深處,那一點不屈的意誌之火,如同暗夜裡的孤星,雖然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不肯熄滅。
黑袍人緩緩收勢,臉上顯露出疲憊。他走到白虎巨大的頭顱旁,俯身輕輕拍了拍它冰冷濕漉的額頭。接著,他施展法力,片刻功夫,便將虛弱的白虎身軀小心翼翼地掩埋進一片泥潭深處。
“天地就是熔爐,造化就是工匠!是浴火重生,還是灰飛煙滅…”黑袍人低沉的聲音帶著蒼老感,“就看你和這孩子,能不能熬過這混沌熔爐裡無儘的煎熬了。若能得到我師妹的‘九子寶蓮’相助,或許還有一線轉機……唉……”歎息聲消散在黎明的寒風中。
遠遠的黑暗樹林裡,一直窺視著這一切的目光,也無聲無息地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