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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壘起的官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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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朝建立起,官道建設就是穩固統治的關鍵操作。這玩意就像帝國的大動脈,貫穿南北,負責傳遞政令、運輸物資,是連接中央和地方的鐵紐帶。到了崇禎那會,國內李自成、張獻忠這些農民起義軍鬨得歡,外麵後金又在遼東虎視眈眈,邊疆戰事一觸即發。這時候的官道,更是成了調兵運糧的戰略要道,它通不通暢,直接關係到王朝的死活。

暮春的巴蜀大地,天空就像被一層灰黃濾鏡糊住了,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乾枯樹枝在風中無力搖擺,幾片枯黃樹葉打著旋飄落,仿佛在給即將到來的災難報喪。隨著蓋著朱砂大印的告示貼滿城牆,官府強征民夫修官道的消息瞬間炸鍋。張承業站在知府衙門長滿青苔的高台階上,看著街道上四處奔逃的百姓,眼裡閃著貪婪之光。他摸著腰間嶄新的鎏金令牌,這是上次超額收稅的獎勵,而這次的官道工程,在他眼裡又是一次升職加薪的好機會 —— 畢竟崇禎年間,朝廷對官員考核賊嚴格,完成皇差的情況直接影響仕途,隻要官道按時修好,他的政績本上又能狠狠添一筆。

崇禎朝沿用舊製,把黃冊當征派賦役的重要依據。黃冊是朝廷掌握民戶基本信息的重要文件,每十年重編一次,詳細記錄民戶的人口數量、田產規模和位置等關鍵信息,是國家征調賦役的基礎。但時間一長,吏治腐敗,各級官員為了私利,在黃冊編造和管理過程中瘋狂作弊。他們要麼篡改人口數據逃避賦役,要麼隱匿田產中飽私囊,導致黃冊內容和民間實際情況嚴重脫節,早就沒法真實反映民生了。可即便如此,腐朽的朝廷還把這失真的黃冊當寶貝,用來強征民夫,無數百姓因此掉進苦難深淵。“把黃冊上適齡的青壯男子都給我抓來!一個都不許漏!” 張承業對著衙役們大聲咆哮,聲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回蕩,驚飛幾隻在屋簷下躲著的烏鴉。衙役們像餓狼一樣衝進大街小巷,照著泛黃又錯誤百出的黃冊點名抓人,鐵鏈嘩啦聲、百姓哭喊聲和沉悶砸門聲交織在一起。李老漢的兒子被鐵鏈鎖住時,他拚命撲上去阻攔,卻被衙役一棍子打倒在地,口吐鮮血:“官爺,我兒子上個月才從鬼門關回來,他身子還沒好啊!黃冊上登記錯啦!”“少廢話!” 衙役一腳踹在李老漢胸口,濺起地麵塵土,“黃冊上記的,怎麼可能有錯?抗命的,斬!” 這時,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卷起路邊枯葉,仿佛也在為這悲慘一幕默哀。

劍門關下的官道工地,簡直就是人間地獄。毒辣太陽高懸天空,毫不留情地烤著大地,地麵熱得能把鞋底燙化。上千民夫被趕著,在滾燙石板路上艱難前行,他們衣衫襤褸,腳上草鞋早磨破了,鮮血混著泥土,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串觸目驚心的腳印。路邊野草早被踩爛,隻剩乾枯莖稈在風中搖晃。

采石場裡,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日夜不停。民夫們拿著簡陋的鐵錘和鋼釺,在陡峭山壁上艱難乾活。“嘿喲!嘿喲!” 幾個民夫喊著號子,合力撬動一塊巨大石料。石頭鬆動瞬間,碎石飛濺,一個年輕民夫躲避不及,額頭被劃出一道大口子,鮮血頓時模糊了雙眼。他伸手胡亂抹了一把,卻顧不上疼,又接著乾那繁重的活兒。監工在一旁不耐煩地催促:“磨磨蹭蹭的!今天采不夠石料,誰都彆想吃飯!”

“老張,你這架勢,等修完這官道,去給石獅子刻胡須都沒問題!” 一個皮膚黝黑的民夫喘著粗氣,朝身旁正費力鑿石頭的老張喊道。

老張頭也不抬,啐了口唾沫,笑道:“拉倒吧!等出去了,我就想抱著婆娘睡三天三夜,誰還碰這破石頭!” 眾人聽了,疲憊的臉上擠出幾絲笑意。

路基鋪設處,民夫們弓著腰,把黃土、石灰和沙子混合均勻,再用石夯反複壓實。每次舉起石夯都得使出渾身解數,放下時重重砸在地麵,震得人雙手發麻。“再加把勁!這一層不夯實,上頭石板鋪不穩!” 年長的民夫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提醒同伴。可他們早就累得不行了,有些民夫連舉起石夯的力氣都沒了,搖搖晃晃的,差點被石夯砸傷。

“老李,你夯地的樣子,跟你婆娘捶你背一模一樣!” 有個民夫瞅見老李砸夯的滑稽模樣,大聲調侃。老李直起腰,作勢要扔石夯:“龜兒子,等收工了看我不把你埋進這路基裡!” 惹得周圍人哈哈大笑,短暫驅散了些沉悶。

搬運石料的隊伍中,粗麻繩深深勒進民夫們的肩膀,磨出一道道血痕。“一二!一二!” 大家喊著口號,想讓步伐整齊點,減輕點負擔。但沉重石料壓得他們幾乎直不起腰,有的民夫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地,石料滾落,瞬間砸傷旁邊人的腳。慘叫聲響起,換來的卻是監工的皮鞭:“嚎什麼嚎!趕緊爬起來!耽誤了進度,你們都得死!”

隊伍裡突然傳來一聲怪叫:“這石頭是不是偷偷吃了秤砣,比我家那頭老黃牛還沉!”“你可拉倒吧,” 另一個民夫咬牙切齒道,“老黃牛還能耕地,這石頭就隻會壓得咱們骨頭散架!”

日頭偏西,短暫休息時間到了。民夫們東倒西歪地癱在泥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這破活兒,簡直要把人骨頭碾碎啊!” 一個年紀稍大的民夫捶著直不起來的腰,齜牙咧嘴地說,“從早到晚,腰都沒直過,肩膀被麻繩勒得生疼,晚上脫衣服,血痂都和衣服粘一起了!”

“就是說啊!” 另一個民夫扯了扯磨破的草鞋,露出滿是血泡的腳,“你看這鞋,早爛得不成樣子了,也不給發雙新的,每天踩在碎石子上,腳底板都快被紮穿了。”

“彆說鞋子了,” 又一個民夫有氣無力地接過話,“就這破錘子和鋼釺,鈍得要命,挖塊石頭費老勁了。昨天我那把鋼釺斷了,找監工換,還被揍了一頓,說我故意搞壞工具,耽誤進度!”

“唉,飯也吃不飽,儘是些摻沙子的窩頭,喝的水比尿還臟。” 一個年輕民夫抱著膝蓋,聲音裡全是絕望,“我現在渾身沒一點力氣,乾活的時候眼前直冒金星,真怕哪天就這麼栽下去,再也起不來了……”

“栽下去也好,一了百了,省得在這兒活受罪!” 不知誰喊了一句,眾人沉默了會兒,隻有沉重的歎息聲在空氣中彌漫。

“彆瞎說了!” 王大哥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咱們得熬下去,家裡老婆孩子還等著咱們回去呢。等把這官道修完,說不定就能回家了……”

“修完?” 有人冷笑一聲,“這官道長得看不到頭,就算修完了,官府又會想出什麼新花樣折騰咱們,橫豎都是個死!”

“打住打住!” 年長的民夫緊張地看看四周,“不想活啦?這話要是被監工聽到,咱們都得倒黴!趕緊把嘴閉上!”

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監工的吆喝聲:“休息好了沒?磨洋工呢!都給老子起來乾活!” 民夫們無奈地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拖著沉重步子,又走向那看不到頭的苦役中。

夜幕降臨,民夫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窩棚。窩棚搭在一片泥濘窪地上,四周雜草叢生,汙水橫流。窩棚用幾根歪歪扭扭的木頭和破舊茅草搭成,四處漏風。

“今天又走了三個……” 一個民夫坐在角落,聲音沙啞,“趙老頭是活活累死的,張兄弟發高燒,連口水都喝不上……”

“咱們這麼下去,遲早都得死。” 另一個民夫歎了口氣,“我聽說,城裡百姓也在商量鬨事,要是咱們能和他們一起……”

“彆做夢了!” 人群中有人扯著沙啞的嗓子,絕望地打斷他,“咱們不過是赤手空拳的平頭百姓,拿什麼去反抗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他們手裡的刀槍可不長眼,稍有不從,頃刻間便是血濺當場,咱們的命,在他們眼裡,輕賤得如同螻蟻一般!”

“總不能就這麼等死吧!” 年輕小夥的聲音又響起來,就算白天被打得遍體鱗傷,他眼裡還是閃著不甘,“我就不信,這麼多受苦的人,還鬥不過那些狗官!”

窩棚裡陷入沉默,隻有蚊蟲嗡嗡聲和遠處傳來的狼嚎聲。大家都明白,反抗可能會死,但不反抗,也隻有死路一條。

民夫們吃的是摻了沙子的黑窩頭,硬得能磕掉牙;喝的是渾濁河水,水麵還飄著腐爛樹葉和蟲屍。好多人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體浮腫;又因過度勞累,傷病沒處治,隻能在痛苦中慢慢死去。王二柱就是其中一個,他在搬運巨石時,突然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醒過來。可監工們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就讓人把他的屍體扔到亂葬崗,連句憐憫的話都沒有。亂葬崗上,枯樹枝椏像魔鬼爪子一樣伸向天空,成群烏鴉在頭頂盤旋,發出淒厲叫聲,腐臭味隨風飄散,讓人作嘔。

百姓們的憤怒就像地底岩漿,在沉默中不斷積聚。茶館裡,往日熱鬨勁兒沒了,屋內光線昏暗,隻有幾盞油燈在風中搖曳,忽明忽暗。牆上字畫早蒙上厚厚灰塵,桌椅板凳也缺胳膊少腿。茶客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高談闊論,而是把頭湊一起,壓低聲音議論紛紛,臉上全是憤怒和無奈。街頭巷尾,彌漫著緊張氣息,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偶爾能看到門縫裡探出的警惕目光。王掌櫃看著被官府搜刮得空空如也的綢緞莊,店內一片狼藉,綢緞散落一地,櫃台也被砸得稀巴爛。他又想起被強征去修官道的弟弟,握緊了拳頭。他悄悄聯係了幾個同樣受苦的商戶,商量怎麼反抗這無道官府,窗外的風拍打著窗戶,好像也在為他們加油打氣。

而張承業,坐在裝飾華麗的官轎裡,聽著手下彙報工程進度和民夫死亡情況,卻一點都不動容。“才死了幾百人?” 他不耐煩地打斷,“怕什麼?!這官道可關係著朝廷運糧調兵的頭等大事,一點都不能馬虎!上頭一天之內連著發來幾道文書,言辭嚴厲地催著呢,白紙黑字限定了工期。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要是到期修不好,咱們腦袋都得搬家!如今周邊各村鎮的壯勞力都被咱們抓得差不多了,可工程進度還差老遠呢。沒辦法,再去各村鎮搜羅搜羅,把那些老弱病殘都抓來充數。就算他們隻能顫顫巍巍搬幾塊石頭、哆哆嗦嗦遞幾捧土,眾人拾柴火焰高,總能多添點力。我把話放這兒了,修不好這官道,咱們都得掉腦袋!按律法,完不成皇差,咱們這些當官的都得丟官罷職。到時候,沒了這官職,哪還有現在吃香喝辣、前呼後擁的好日子?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趕緊去辦!” 他把玩著手中的翡翠扳指,五年前踩著百姓升遷的事兒湧上心頭,如今的他,早就習慣用百姓的血淚,澆灌自己的仕途之路了。這時,天空突然烏雲密布,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雷聲滾滾而來,好像是上天對這人間慘劇的憤怒咆哮。

官道在白骨之上不斷延伸,每一塊石板下,都埋著一個冤魂;每一寸泥土裡,都浸透著百姓的血淚。百姓們心中的怒火,馬上就要像火山一樣爆發,一場風暴,正在黑暗中悄悄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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