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裹著青雲山的寒氣灌進「順紋居」時,雲澈正在給劉二的斷錘補最後一層青禾膠。小棠趴在櫃台後寫作業,鼻尖凍得發紅,時不時抬頭看牆上的掛曆——離母親下一次複診還有五天,賬本上的餘額還差三百塊,剛好夠買第一針化靈境修士提煉的靈犀液。
「哥,靈膳坊的王師傅說,今晚有修士辦宴,剩下的靈米水特彆多。」小棠筆尖頓了頓,校服袖口沾著的青禾膠結了層薄殼,「我放學去守著,說不定能攢夠泡通玄境碎玉的水。」
雲澈剛要答話,鋪子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冷風卷著個人影進來。來人身形頎長,裹著件墨色披風,兜帽下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臉,手裡捧著個黑木盒,盒縫裡滲出的靈氣又冷又烈,像淬了冰的針。
「通玄境的法器。」小棠忽然攥緊了筆,指尖抵著櫃台的木紋,「這靈氣……在打架。」
來人掀開兜帽,露出雙布滿紅血絲的眼,他把木盒重重放在櫃台上,盒蓋彈開的瞬間,雲澈看見裡麵躺著塊裂成蛛網的玉佩,玉佩中央嵌著枚暗金色的符,符紋裡的靈氣正瘋狂衝撞,像被困在冰窖裡的野火。
「修協執法隊的,姓秦。」來人聲音沙啞,從懷裡掏出塊刻著「執」字的令牌,「這是追蹤邪教『血影教』的法器,三天前跟教徒交手時被邪術所傷,玉佩裡的追蹤符快碎了。」
雲澈指尖剛碰到玉佩,就被股狂暴的靈氣彈開,手背瞬間起了層紅痕。「邪靈氣鑽在符紋裡,」他倒吸口冷氣,「比通玄境的碎玉難順十倍。」
秦執法官從披風裡掏出個錢袋,往桌上一倒,滾出五枚通玄境玉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修不好,這些歸你;修好了,再加五枚,夠你母親打三針靈犀液。」他盯著雲澈的眼睛,「修協的老師傅都說這符沒救了,我聽說你能用凡人工巧補靈氣,才來賭一把。」
這話像塊石頭砸在雲澈心上。他摸了摸懷裡的藥單,母親的風濕已經侵入骨髓,醫生說必須用化靈境靈犀液鎮住,否則過了霜降就會惡化。可眼前的玉佩……他瞥見符紋裡的邪靈氣正啃噬著玉佩的紋路,像群白蟻在蛀木頭。
「我試試。」雲澈的聲音有些發緊,「但要三天,還要些東西。」
他列了張單子:靈膳坊沉足半月的米水、靈植園三年生的青禾根、周欣托人弄的凝神草灰燼,最後還有樣——林溪送來的《青雲謠》琴譜,「靈韻境的琴音能安神,或許能穩住邪靈氣。」
秦執法官留下玉佩,臨走時又看了眼牆上的掛曆:「後天卯時我來取,血影教的教徒在霜降前要祭壇,這符碎了,就抓不住他們了。」
那人走後,小棠才敢伸手碰玉佩。她指尖剛觸到裂痕,就猛地縮回手,指腹上多了個紅印。「它在咬我,」妹妹眼圈發紅,「邪靈氣是黑的,像燒完的炭渣。」
雲澈把玉佩放進最大的陶罐,倒進王師傅特意留的陳米水——那水沉了十五天,聚氣境靈米的靈氣凝成了層油皮,浮在水麵像層薄冰。他又將青禾根搗成泥,連汁帶渣倒進罐裡,根須裡的靈氣順著水流纏上玉佩,像給野馬套韁繩。
「你去寫作業,」他對小棠說,「我守著就行。」
可妹妹沒走,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罐邊,翻開林溪的琴譜念:「『青雲之陰,靈氣如吟;順流而下,遇阻勿驚……』哥,你聽,這譜子說的是不是跟補法器一個理?」
第一晚,邪靈氣在罐裡翻湧,米水被攪得渾濁,青禾根的靈氣剛纏上去就被衝散。雲澈守到後半夜,指尖的紅痕腫成了片,他想起給母親揉膝蓋的手法,蘸著米水順著玉佩的裂紋輕輕按,按到天亮時,指縫裡滲的血珠滴進罐裡,竟讓渾濁的水清了些。
第二天一早,周欣提著罐靈犀乳的殘渣來——那是凝神境修士用剩的,靈氣雖淡,卻帶著股溫性。「我爸說這能中和邪祟,」她看著罐裡的玉佩皺眉,「修協的人都怕沾這東西,你倆膽子真大。」
小棠忽然指著罐底:「邪靈氣的顏色淺了!」果然見黑沉沉的霧氣裡透出點白,像墨水裡滴了清水。
雲澈把凝神草灰燼撒進去,灰末在水麵浮成符紋的形狀,竟和玉佩裡的追蹤符隱隱呼應。「林溪說得對,」他忽然笑了,「靈氣不管正邪,都認紋路。」
那天下午,青雲中學的修士社又來了,林溪抱著琴坐在罐邊彈《青雲謠》。琴音順著罐口鑽進去,原本躁動的水紋慢慢平了,玉佩的裂紋裡滲出層淡金色的光——那是追蹤符原本的顏色。有個男生懂符術,指著光紋驚道:「符在自己補!」
到了第三天淩晨,離秦執法官來取還有一個時辰,玉佩終於安靜下來。邪靈氣被青禾根的靈氣纏成了團,沉在罐底像塊墨錠,追蹤符的紋路在琴音裡慢慢舒展,比沒碎時還亮。雲澈撈出玉佩,用靈蠶絲蘸著青禾膠補裂紋,小棠在旁邊用銀鑷子夾著凝神草灰,一點點填進最細的縫裡。
卯時的梆子剛響,秦執法官推門進來時,正看見兄妹倆捧著玉佩站在晨光裡。玉佩上的裂紋被靈蠶絲纏成細密的網,網眼裡的追蹤符閃著金光,符紋儘頭的紅點正微微顫動——那是追蹤目標的標記。
「成了!」秦執法官的聲音發顫,他握住玉佩的瞬間,紅點突然亮起來,在牆上投出個模糊的影子,「在西風口!」
他掏出十個通玄境玉幣往桌上一放,又解下披風裡的個小瓶:「這是化靈境修士的靈犀液,比醫院的純三倍,你母親用這個更好。」
小棠的指尖剛觸到玉幣,突然「呀」了一聲。一枚通玄玉幣的側麵刻著細密的星紋,在晨光裡泛出流轉的光暈——那是修協認證的標記,按最新的兌換標準,這樣一枚完整的玉幣可換一萬文銅錢,折合成俗世流通的銀元是整整一百塊,夠買三十斤上好的靈米,或是支付青雲中學三個月的修士課程學費 。她數到第七枚時,發現那枚玉幣的邊緣有道淺痕,靈氣波動比其他的弱了些,按規矩要折價一成,但這仍然是筆巨款——單是這十枚玉幣,就足夠母親完成整個療程,還能餘下不少。
雲澈還沒來得及道謝,那人已經掠出門去,披風的下擺掃過門檻時,帶起的風讓「順紋居」的招牌輕輕晃,青石板上的三個字在晨光裡泛著暖光。
「哥,夠了!」小棠數著玉幣,眼淚掉在錢袋上,「媽有救了!」
他們沒顧上關店,揣著靈犀液往醫院跑。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小棠的校服裙被吹得獵獵響,卻跑得比誰都快,書包裡的筆記本拍打著後背,裡麵記著的法器紋路此刻都成了跳動的光。
病房裡,母親正靠在床頭咳嗽,看見他們進來,慌忙把藥碗往被子裡藏。「不是說下禮拜才複診嗎?」她的手在發抖,膝蓋腫得老高,「又亂花錢……」
「媽,您看這個!」小棠把靈犀液舉到母親眼前,玻璃瓶裡的液體在陽光下泛著金芒,「秦大人給的,比醫院的好!」
醫生來打針時,雲澈按住母親的膝蓋,小棠攥著母親的手。靈犀液順著針頭滲進去的瞬間,母親忽然「欸」了一聲,原本僵硬的腿輕輕動了動。「不疼了,」她看著兄妹倆笑,眼角的皺紋裡淌下淚,「熱乎乎的,跟小澈小時候給我踩背似的。」
打針的護士走後,母親摩挲著雲澈腫起來的手背,忽然從枕下摸出個布包。解開三層棉布,裡麵是本泛黃的《修士聯考大綱》,封麵上還貼著雲澈高中時的照片——那時他穿著青雲中學的製服,胸前彆著聚氣境三階的徽章。
「趙老板昨天來,說修協新出了章程,」母親的指尖劃過大綱上的紅色批注,「修士聯考加了器物修複的實操題,你的手藝正好能用上。」她從布包裡倒出幾枚聚氣玉幣,每枚都用紅繩纏著,「這是你爸當年攢的,一枚能換八十文,夠你交報名費了。」
雲澈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起去年秋天,為了湊母親的藥費,他悄悄退了學,把課本都當了聚氣玉幣。趙老板發現時,那些書已經被藥鋪拆了做符紙,隻剩這本大綱被老板偷偷贖了回來。
「媽,我現在……」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母親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結痂的傷口滲進來,「上周去複查,看見醫院走廊貼的榜了——青雲修士學院的器物係,今年招二十個。你修複那枚玉佩時用的手法,不正合了《殘器補要》裡說的『以凡養靈』嗎?」
小棠忽然從書包裡掏出張皺巴巴的通知,是青雲中學教務處發來的,上麵用朱砂筆寫著:「雲澈同學,鑒於你在法器修複方麵的特殊天賦,特準補辦複學手續,參加明年春季聯考。」
「林溪她們幫你弄的,」妹妹的聲音帶著哭腔,「修士社的老師說,你的手法能讓通玄境法器認主,這在聯考裡至少能加三十分。」
窗外的陽光忽然亮起來,透過玻璃照在玉幣上,折射出的光斑在牆上拚出個模糊的符文——像極了雲澈修複的那枚追蹤符。母親忽然笑了,指著光斑儘頭:「你看,連靈氣都在指方向呢。」
離開醫院時,小棠把那枚有裂痕的通玄玉幣塞進雲澈手裡。玉幣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帶著淡淡的青禾香——那是修複時滲進去的靈氣,此刻正順著血脈往心口鑽。
「哥,王師傅說,」妹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用通玄玉幣的粉末摻墨,能畫出永不褪色的符。你去考試時帶上,說不定能用上。」
雲澈低頭看著玉幣上的星紋,忽然想起秦執法官臨走時的話:「修協的新規矩,有功於執法者,其子女可免試進入修士學院。」那時他以為隻是客套,現在才明白,有些饋贈早已藏在命運的紋路裡。
風掀起小棠的書包帶,露出裡麵的筆記本,最新一頁寫著:「一枚通玄玉幣=10000文銅錢=100銀元=母親三個月的藥費=哥哥的聯考報名費+兩套新校服。」頁腳畫著個小小的笑臉,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還等於青雲山的日出,每天都能看見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