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普通的樸刀,但刀勢極快,
一道圓潤的弧線,帶著嗡嗡的風響,直往羅二腋下而來。
武夫根基,全在氣血二字。
氣血,一來是精血,指的便是骨血、皮膜結實不結實;二來是氣,說的是丹田裡頭那點兒氣旋。
精血能熬養骨肉皮膜,決定了一個武夫的身體強度,而氣旋則決定一個武夫的勁力。
老話講“口含一口氣,招數不斷絕”,隻要一口氣旋不斷,手上招式便能密不透風。
但偏偏這狠辣的一刀,瞅準了羅二那口氣勁將泄未泄時,
就算是羅二這般九品武夫,倉促間也難招架。
無論是時機,還是角度,這一刀都是毒辣無比。
且不論偷襲之人的實力,僅憑這份眼力,便堪稱驚人。
“噗呲”一聲脆響。
樸刀劃開皮膜,刀尖撩過一串殷紅的血珠。
羅二悶哼一聲,手上狼牙棒一掃,將那柄樸刀彈飛出去。
借這一刀的功夫,羅二再也顧不得祥子
祥子也總算能喘口氣。
可等他看清偷襲的人,卻不由得一怔——
金福貴攥著樸刀,虎口早崩開了,滲出殷紅的血——若非他天生蠻力,隻怕羅二那一棒子就要磕飛他手上長刀。
但他卻恍然不覺,眼神陰鷙如水,隻死死盯著刀疤臉羅二——這個殺了瘦猴的武夫。
憑他氣血關的境界,硬接羅二那一棒,靠的不過是心中那股衝天血氣。
沒半分猶豫,一點刀芒再起,
金福貴搶身攻出,招招都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祥子輕籲一聲,短槍亦是一震,槍頭顫出一朵槍花,毒蛇吐信般襲向羅二下盤。
羅二受了傷,氣血明顯弱了不少,連帶著狼牙棒都沒先前那般淩厲。
等傑叔手持長槍從前頭趕來,三人圍一人,戰局更是立時反轉。
尤其祥子和傑叔一長一短兩柄鐵槍,更是遊龍一般,寒芒過處便是血花綻開。
這兩人實力,距離九品本就是一線之隔,加之配合默契異常,沒多大一會兒,那羅二就成了血人一般。
終於,祥子覷見一個破綻,手上短槍一掃,硬生生砸在羅二腳踝處。
隻聽得哀嚎一聲,那氣血耗儘的羅二終於吃不住勁,悶頭倒在了地上。
恰在此時,
金福貴神色一厲,被鮮血染透的樸刀,卻是徑直往羅二脖頸處砍去。
眼見羅二倒下來,祥子心中剛一鬆,
待看清金福貴手上動作,他心中一驚,驀地大喊一聲:“不可!”
手裡短槍一蕩,槍尖兒堪堪把刀身磕開。
下一刻,傑叔大槍卻已擱在金福貴咽喉上。
傑叔神色冷冽:“福貴,莫要輕舉妄動,放下刀!”
沒能親手宰了這個殺了瘦猴的羅二,金福貴也曉得徹底沒了機會,隻慘笑一聲,鬆開了手裡的樸刀。
那雙血紅的眼珠子,卻隻釘在祥子身上:“祥子,你要保他的命?”
祥子沒有言語,用麻繩把羅二捆得嚴嚴實實,才回頭道:“金福貴,他要是死了,咱這些人都活不成。”
“荷荷”金福貴早就沒了力氣,喘氣聲如破了洞的風箱,“他殺了瘦猴,我非殺他不可!”
祥子冷然回頭:“金福貴,不管你剛才是不是誠心幫我,這人情我記下了。”
“但這人是咱們談判的籌碼,他若死在了這裡,咱們跟馬匪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金福貴置若罔聞,隻恨恨看著祥子:“好你個假仁假義的祥子”
祥子頓住腳步,卻未回頭,隻輕聲說了一句:“他要是沒殺瘦猴,我也得殺他,你要給瘦猴報仇,算在我頭上就是。”
金福貴愣了愣,沒有吭聲。
傑叔把鐵槍往下挪了挪,淡淡說:“福貴,瘦猴勾連馬匪,死了也是活該。你要報仇,可彆找錯了主!”
金福貴佝僂著身子,又撿起了地上的樸刀。
血順著裂開的虎口,順著刀刃,成串滴落下來。
金福貴的聲音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瘦猴是我兄弟。”
傑叔冷笑一聲,手中長槍一轉,變作兩截短槍。
隻是,當他看到圍觀那些車夫,終究是按捺住性子,走回坡前。
他已拿定主意,一旦解了今日之困,金福貴必須得死。
祥子和文三兩個,押著跟血人似的刀疤臉羅二,站在坡上。
幾個人剛露麵,山坡下的馬匪頓時你看我我看你,滿臉震驚。
堂堂九品武夫的二當家,竟然被這些臭拉車的逮住了?
就連張大錘也張大了嘴,直愣愣的。
一時之間,馬匪們皆是將敬畏的目光,投在坡頂那個大個子身上。
祥子麵色平靜,揚聲道:
“底下的好漢,哪位是當家的?”
“咱談談吧!”
山坡下。
幾個高矮不齊的木頭樁子往那兒一擺,權當是桌椅了。
張大錘瞧著眼前這年輕人,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我的個乖乖,竟是個半大的後生?
驚愕之下,連早先跟三角眼軍師合計的招兒都忘了。
等瞅見軍師在旁邊一個勁兒擠眉弄眼,張大錘才回過神,趕緊按之前商量的,“啪”地一拍木樁,怒道:
“好你個傻大個,莫不是話本聽多了,竟然敢學那些個豪傑人物單刀赴會?”
“當我不敢殺人是咋地?”
霎時間,十多個氣勢洶洶的馬匪就衝了過來。
“老大,按我說,先把這小子給砍了,然後咱們衝上去,給二當家報仇!”
“是啊咱們也得為二當家報仇!”
吵嚷中,馬匪們儼然一言不合就要剁了祥子的架勢。
張大錘滿心得意,這還不嚇死你這沒見過世麵的大個子!
三角眼軍師說了——這叫陳兵示威!
那些個話本裡的梟雄們,都是這般做的!
但祥子卻明顯不吃這一套,刀槍劍戟的寒光中,他慢悠悠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才說道:“這位當家的,您真想空著手回去?那位二當家你不想要了?”
張大錘悶聲道:“好那我便剁了你”
話說一半,張大錘才反應過來,嘴張得老大:“你你說啥?二當家?”
祥子點頭:“如果你們肯退兵,我願意留下二當家和他那幾個弟兄!”
張大錘懵了,撓了撓頭,拿眼瞅著旁邊的三角眼軍師——這可咋整,這大個子咋不按軍師的劇本走呢?
二當家沒死?
那血人一樣的,竟然沒死?
一時之間,張大錘倒是覺得十分可惜了!
聽了這話,那三角眼馬匪也愣了神。
祥子麵色不耐道:“諸位,還請快點拿主意,再磨蹭下去,隻怕城裡那些援軍就要來了。”
張大錘趕緊應道:“放放,放你娘的屁,咱爺們大老遠跑一趟,豈能是聽你這小車夫擺布,說退兵就退兵?”
“那便隻能拚個魚死網破了!”祥子霍然而起,說的斬釘截鐵。
這番話,明顯激起了馬匪們的暴戾,眾馬匪紛紛叫囂起來。
就連張大錘也叫嚷著“剁了你,咱給二當家報仇!”
隻不過,祥子卻咂摸出這喧囂中的一絲異常——若真要動手,何至於這般大張聲勢。
而且,眼前這虯髯漢子,似乎十分忌憚二當家落在自己手裡?
莫不是他在怕什麼?
於是,祥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這位當家,雖然我不曉得閣下是那夥好漢,但這般精銳,恐怕也不是無名之輩,江湖上定有名號!”
“閣下既然敢動礦線,卻又沒露身份,想必也不想被四九城那些個大人物盯上吧!”
被這大個子一語道破心思,張大錘一下泄了氣——四九城那些大人物倒也罷了,頂多躲在三地九寨裡不出來。
關鍵是那頭母夜叉,
若是讓闖王爺曉得自己偷偷帶兵出來劫礦線,可就全完蛋了!
瞅見對方這幅模樣,祥子頓時有了底氣,又沉聲說道:
“隻要閣下退兵,未來咱們便是一彆兩寬,江湖再也不見!”
“無論四九城那邊誰問起,我和我手下弟兄,都絕不會透露丁點消息!隻說是被流民給衝了!”
聽祥子這話,那三角眼馬匪梗著脖子道:“誰知道你們這些拉車的,嘴嚴不嚴?”
祥子聞言一喜——顯然,他們動心了。
祥子神色一正,認真應道:“我們這些人,天天走這條礦線,所求不過安穩二字,哪有膽子欺瞞諸位綠林好漢!莫不是嫌命太長了?”
這話答得坦率實在,便是方才質疑的三角眼馬匪,也一時語塞。
張大錘臉上,亦露出思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