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
人和車廠眾人,眼見祥子半天沒回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傑叔幾乎按捺不住,差一點便要帶人衝下去!
忽然,清越的鳴金聲,在黃土地上響起。
陣陣如雷的馬蹄聲中,原本把小坡圍得水泄不通的馬匪,竟真的退兵了!
平原之上,騎兵來去如風,轉眼就撤得乾乾淨淨,
坡外,隻留下十來個接應的馬匪。
眾人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地,便是傑叔也長長舒了口氣。
好個祥子竟當真說動了這些把腦袋拴在褲腰帶的家夥。
尤其,當眾人瞧見那慢慢上坡的大個子時,更是歡呼聲響成一片。
隻有金福貴把頭低了下去,手上握緊了長刀。
“哎喲祥子兄弟,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可惜哥哥我這番不能露真名,不然真要在這裡擺下血酒,與祥子兄弟拜個把子!”張大錘摟著祥子,臉上笑得燦爛。
祥子順著話頭恭維道:“大當家這般英雄人物,我哪敢高攀啊!”
“哎,這話就不對了,”張大錘臉上笑成朵菊花,“祥子兄弟你這身手,再過幾年,恐怕哥哥我都比不上嘍。”
把祥子送到了坡口,張大錘還是一臉戀戀不舍模樣。
此番景象,當真把山坡上眾車夫唬得一愣一愣的。
便是傑叔,臉上亦是驚愕不已——怎麼祥子跟那絡腮胡馬匪頭子,竟勾肩搭背走過來了?
旁邊那些馬匪,更是對著祥子賠著笑臉。
哪有半點劍拔弩張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友相逢哩。
奔騰的馬蹄聲中,
張大錘單手控著韁繩,身子隨著馬身顛簸起伏,竟還有閒力舉著個單筒望遠鏡——這可是好些年前曹大帥親自賞的稀罕物。
這種鑲了五彩水礦做鏡片的西洋貨,能把幾十裡外的人影看得真真兒的。
圓形視界裡,車夫們正井然有序地從小坡上下來。
山坡那棵光禿禿的大樹樁子上,一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刀疤臉漢子,正有氣無力地罵著什麼——不是羅二還能有誰?
“老大那小子沒反悔吧?”三角眼馬匪急忙問道。
張大錘笑得合不攏嘴,應道:“沒反悔沒反悔咱們的人正要去接應二當家呢。”
三角眼馬匪捋了捋頷下並不多的胡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大當家威武,這趟真是沒白來啊!”
眾馬匪聽聞二當家得救,更是精神振奮!
剛才大當家說了,今天這買賣雖說有些波折,但從委托人那兒得來的一千塊銀元,兄弟們全平分!
把死傷的幾個兄弟的撫恤發了後,一人也能分好幾塊大洋呢!
所謂富貴險中求,總算沒白跑一趟。
其實說起來,今天這番陣仗大,但算不得啥血戰,許多人隻是出來溜了一圈馬,射了幾根箭。
“大當家威武啊,跟著大當家準有好日子過!”
“我早說過,咱們大當家才是真豪傑!”
一時間,身邊的馬屁聲就沒斷過!
張大錘笑容勉強,嘴皮子直顫,心中肉疼不已——馬六那小子也隻給了一千枚大洋啊,自己一毛錢都沒留,全分了!
弟兄們是高興了,自己倒是打了場白工!
尤其,一想起方才那個單刀赴會還能從容不迫的年輕人,這虯髯馬匪心裡更是直咂舌:
這小小車廠裡,竟然也有如斯人物?
罷了這些跟自己也沒多大關係。
“走接應二當家,撥馬回寨,抓緊點,彆讓那母夜叉聞著風聲。”
不斷念叨著“破財消災”的張大錘,強做一副雄赳赳氣昂昂模樣。
隻是春風瑟瑟,心中淒涼無人知啊!
北風漸漸小了,
漫天的黃沙也消停了些。
直到快望見永昌門,祥子他們才等到姍姍來遲的援軍。
原本說定的一個時辰,硬生生拖了快兩個時辰。
要是祥子真打算硬扛那些馬匪,恐怕這會兒一眾車夫早成了枯骨。
警哨聲響成一片,百來個警員排成長隊,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跑在最前頭的警官,瞧見祥子他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祥子,阿傑你們咋回來了?”
說話的是柳爺,跟傑叔是老鄉,專門守永昌門的老警長。
傑叔迎上去,看見這群戴大蓋帽的,眉頭就皺起來了:“柳爺,咋就你們警察廳的人來了?
“嗨,彆提了!”柳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頭上帽子都歪了。
柳爺瞧見阿傑身上沒傷,這才鬆了一口氣,扯開衣襟的銅扣子,才應道:
“阿傑,你是不曉得,今兒我瞧見你們放的煙花,趕緊往上麵報信。哪知道上麵層層審批,磨蹭到這會兒才湊了這麼些人。”
“張大帥那邊更是沒半點動靜,要不是知道你在裡頭,我才不跑這一趟!”
傑叔抱了抱拳,語氣誠懇:“柳爺,大恩不言謝,這份情我記下了!”
這話可是發自肺腑,畢竟敢動礦線的主兒,哪是好惹的?
按往常的規矩,礦線出了事,該是大帥府的兵馬出動才對。
這些大蓋帽警察,平時不過是維持治安,哪真能去拚命廝殺?
柳爺能硬著頭皮帶人趕來,這是過命的交情!
不過
祥子和傑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瞧見了一絲後怕。
礦線何等大事,這警察廳竟然有意拖延?
更何況張大帥那邊竟然沒派一兵一卒?
再聯想到今日陡然出現的馬匪
這些事,這些人,恐怕不是小小的馬六車廠能攪和起來的!
夕陽在暮色裡染出一片血紅。
在警員們的護送下,車隊順利入了永昌門。
不知為何,即便是入了城,祥子心中那一抹心悸還是沒散去。
在使館區卸完貨,祥子沒像往常那樣解散隊伍,而是領著大家一起回南區。
就在這時,文三突然喊了一嗓子:“金福貴哪兒去了?咋找不著人了?剛才卸貨時還見著呢!”
祥子眼皮子猛地一跳。
烏泱泱的隊伍回到南城,
人和車廠門口。
劉四爺早領著劉虎、劉唐等幾個義子,候在門口。
這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今兒個沒像往常那樣佝僂著背,而是挺得筆直,一雙虎眼裡全是厲色,活像一頭準備下山的猛虎。
“諸位,今兒個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們做得很好,非常好!”
“尤其是祥子,我人和車廠能有你這樣的車長,那是車廠的福氣!”
“今晚所有人都去便宜坊,鴨子隨便吃,酒隨便喝!”
“吃飽喝足,明天去櫃台上領賞錢,每人十塊大洋!”
劉四爺話說得不急不緩,可車夫們聽了都熱血沸騰,
文三更是扯著嗓子使勁喊“四爺威武”,喊得嗓子都啞了。
就在這熱鬨勁兒裡,劉四爺忽然拍了拍祥子的肩膀,低聲說:“祥子,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