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乘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間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
生日變忌日,兩天合一天,倒是能為還活著的人省不少事兒。
然後沒有然後,沒有看見前世今朝,也沒看見所謂的死前幻覺,甚至沒感覺到疼,意識就進入到了虛無之中。
鐘姨沒時間悲傷,第一時間扯碎了滿是星星點點血漬的帷簾,但哪怕她見過無數人間慘劇,看著眼前的畫麵也不由得怔了三分之一個呼吸。
趙乘風小小的身軀現在就像一個被吹爆的氣球,血肉模糊且乾癟褶皺的人皮平攤在了床榻之上。
內臟、骨骼、似乎已經不複存在,即便是小腦殼保留了完整形狀,也七竅流血間還冒著青煙
鐘姨身邊的驚呼聲音四起,二娘癱坐在了地上,老孫捂住了雙眼,趙卸甲奪門而出不忍再看,趙禦龍攥著拳頭如同一根釘子般站著說不出來半個字,清雨和玉墜兒已經被嚇的魂飛魄散。
嘴唇發白,雙手有些微顫的鐘姨冷斥:“愣著乾什麼!”
清雨和玉墜清醒了過來,已經被鐘姨培養了快一年,自然是能打下手的。
她們端著早準備好的溫水和毛巾開始擦拭世子乾癟人皮上的血汙,手指稍一用力就是一個小坑,眼淚在兩個小丫鬟眼眶中打轉,她們咬著牙,嘴裡念叨著:“沒事,沒事。”
鐘姨做了一個深呼吸,拿出了瓷白色的小瓶,待血汙擦淨後,開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施救。
這瓶藥就是她這半年與醫術聖地慈摘苑經過無數封信討論得出的最終成果。
成分則由南昭北昭兩座皇宮,三大修行聖地,還有數個山門隱宗,以及某些神秘家族提供。
可以這麼說,若是這瓶藥救不了趙乘風。
這世界上再沒有能救世子的人或物存在。
因為這瓶藥不僅集合了慈摘苑的醫道智慧,還聚齊了九州四海最頂尖的資源,其中不乏一些天然的聚靈物,以及鎮宗之寶。
若不是王妃為人族戰死,人間早已分裂的頂尖勢力不可能在這件事上給出一致的態度。
所以,當那滴藥,順著趙乘風的喉管進入體內後,神奇的事情開始發生。
早就在體內崩碎成肉糜的五臟六腑逐漸成形,延展出了無數蜿蜒曲折的經絡,漸漸形成了十二脈門。
而外在看來,世子的身體鼓了起來。
兩個丫鬟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抹著他小小身軀內冒出夾雜著肉糜與骨渣的汙垢。
趙禦龍在她們身後幫忙換水,實在忍不住的問了聲:“姨,有、有希望嗎?”
鐘姨臉色蒼白,故作淡定:“有。”
但這瓶完全可以稱之為聖物的藥從來沒有人用過,她也是第一次使用,對劑量的把控實在拿不準。
她怕多了,趙乘風再次爆體,那就真沒救了。又怕少了,趙乘風哪怕活了也會有什麼殘缺。
好在,這半年以來,鐘姨不斷對奇珍園後來都並不怎麼奇珍的動物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實驗,心裡多少有了計算。
經過非常玄學的換算,鐘姨又將小瓶中琥珀色的液體滴了三分之一滴進入世子的口中。
趙乘風的意識開始有了知覺,但無法睜開雙眼。
他看到了山川、湖泊、大海,還有那該死的破碎漩渦,可這副畫麵模糊的好像打了碼,像前生零幾年時打開的視頻網站
不知過了多久,畫麵開始逐漸清晰,720、1080、藍光、4k
然後是劇烈的疼痛感開始出現~。
“啊~~!”
鎮北王府上下都聽到了這聲慘呼。
聲音稚嫩,卻穿透力極強,讓聞者不自覺的會打一個哆嗦。
世子臥房中,鐘姨沒有哆嗦,反而如釋重負,她小心翼翼的把著趙乘風的脈,感受著生機逐漸恢複,甚至露出了些許笑意,這是作為醫者最驕傲自豪的時刻,
但生機已現,趙乘風目前的感受卻生不如死。
他隻感覺自己一直在疼痛極限的閾值前徘徊,隻要再多一分他就會暈厥過去意識再次陷入虛無,但偏偏沒有。
同時劇痛感讓他神經緊繃,眼前終於開始出現了一些幻覺。
飛機、汽車、鋼筋鐵骨的現代都市。
出生在普通家庭的他普通的成長,普通的來到了成年,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選了個普通且沒前途的文科專業,談了一場普通的戀愛,然後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貸了一筆普通的款項,買了一所普通的樓房。
普通的生活沒有波瀾,就像他普通的人生平靜異常。
如果沒有意外,他應該找一個普通的女孩,結一個普通的婚,生一個普通的娃,然後看著娃兒繼續普通,為普通的父母送終。
隻是意外發生,趙乘風成為了鎮北王府的世子,然後遭了這場大罪。
他咬牙、他切齒、他掙紮、他怒吼。
他想儘了一切辦法來抵抗眼前無法承受的疼,不為彆的,就是單純的不想死。
——因為他死過。
……
當天邊出現一抹魚肚白時,鎮北王府內早已嘶啞的慘呼悶哼聲終於停止。
虛弱不堪的趙乘風幾經掙紮撐開了沉重的眼皮,但也隻撐出了一條窄窄的縫隙,先是看到了一道光,光暈散開後眼前疲憊不堪的眾人映入眼眸。
坐的最近的是鐘姨,她抿住了雙唇,沒了可愛的雙下巴。
在她身後站著的老孫,也不知為啥還是夾著他的那把破刀,蹙著眉的眉心處皺紋像一道深深的疤。
二哥趙禦龍在他的右手邊,沒有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撅著個大嘴,好像誰欠了他錢。
大哥趙卸甲則沒了往日的儀態,佝僂著腰,耷拉著肩,垂著一雙手,不止為何還有自責的神色。
二娘最遠,她正跪在不遠處的蒲團上隻露出了側臉,雙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詞,虔誠的模樣竟讓她看起來有了一絲神性。
這畫麵隻定格了一瞬間。
然後就在鐘姨的一聲:“醒了”後發生了巨變。
不再緊抿雙唇的她,立刻出現了比半年前薄了許多的雙下巴。
鬆開眉頭的老孫,眉心中沒了深深的疤,反倒是讓臉上的褶子看起來像疤。
趙禦龍終於露出了一口白牙,趙卸甲挺直了腰板長舒了一口濁氣。
二娘則保持跪著的姿勢側過了頭,露出了那張沒了往日精致妝容的憔悴全臉,沒有喜極而泣,她隻是想立刻站起來,卻身子一歪差點摔倒。
屋子裡一片吵雜,然後瞬間所有人圍攏。
看著眼前一張張關切的臉,趙乘風想說什麼,想做些什麼,但最終卻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撐開眼皮已經耗儘了虛弱的他最後一絲力氣。
他已經沒有力量抬起哪怕一根手指。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一睜一閉。
圍在他身邊的親人們用關切,讓他的體內莫名的出現了一股暖流。
這股暖流無法用前生的科學來解釋,也不能用今世的修行體係來說明。
如果非要說出個所以然,這或許就是愛意?
總之,他舒服了不少,並感覺到了自己的血肉在愛意裡瘋狂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