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整座臨北城進入了一種盼星星盼月亮、掐著手指頭數日子的狀態。
得勝而歸的鎮北軍也想早點回家,隻是前線還有許多善後的事情要做。
自然王府內的後勤工作也必須跟上。
趙卸甲自從這天開始,就再也沒來過世子彆院,一頭紮進了摘星樓與二娘一同伏案於無數文書之前。
趙禦龍也開始閉關,不知是想讓父王歸來後誇獎,還是淬體到了某個節點來到了關鍵時刻,總之不見人影。
老孫自然是每日喝著大酒,逗著自家的異域妞,不同的是,往日的愁眉不在,笑意總是浮現在那張老臉上,以至於臉上本來深刻的褶皺最近好像都因笑容多了起來而經常舒展,平整了許多。
鐘姨則更忙了,可能是這次把小乘風從鬼門關裡拉回來對醫道一途有了什麼新的感悟,整日把自己悶在屋子裡鼓搗那些瓶瓶罐罐。
當然,世子沒了死亡威脅,她忙碌歸忙碌,飯菜是一頓不會落下的,所以可愛得雙下巴開始回歸,更勝以往。
一大家子,就隻剩一個還處於恢複階段的趙乘風成了閒人。
好在身邊還有條靚盤順的清雨,以及年紀不大就已經開始豐腴的玉墜兒。
兩人幾乎寸步不離的伺候著世子趙乘風。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都不足以形容她們的無微不至。
有時,趙乘風會對自己的墮落速度之快感到震驚,然後痛斥自己一句:“萬惡的舊社會!”
但也不得不承認:“真是太美好了!”
日子也很美好,隨著逐漸康複,趙乘風發現自己不僅五感遠超以往,身體竟也更勝從前。
一跺腳他就能跳上房簷,小拳頭能打出拳風吹亂清雨的劉海,在孫叔的小院裡找了塊廢鐵,全力蹬踏之下居然可以留下腳印
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在全身上下,以至於成為了閒人的他根本閒不住。
於是趙乘風開始常駐摘星樓。
去的不是頂層,而是第一層,其中典籍萬卷,許多孤卷遺冊都收入其中。
他沒想到鎮北王府以武起家,鎮北王更是出了名的大老粗,藏書居然如此豐富,想來是王府覺得越缺什麼就越要證明自己有什麼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典籍豐富了他對這個世界的曆史知識,以及對修行體係的認知。
“恒無之初,天地未形,馮馮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大昭。”
“道始於虛廓,虛廓生宇宙,宇宙生氣,氣有涯垠,清陽者薄靡而為天,重濁者凝滯而為地,清妙之合專易,重濁之凝竭難,故天先成而地後定……”
“萬物生靈又分:鱗、毛、羽、昆、蠃。”
讀到這裡時,趙乘風不得不把自己前世淺薄的生物學知識忘記,隻從天下生靈的外觀去理解。
蠃指的是少毛,鱗自然是鱗片,毛則是厚毛,羽自然是羽毛,而昆是甲殼。
其中很有意思的一點是,鱗族之長為龍,毛族之長為麒麟,羽族之長為鳳凰,昆族之長則為靈龜,那麼自然蠃族之長是為人。
而除了人之外,蠃族內數量最多的就是在陰暗中與糞坑裡爬行的蛆,不得不說果然同族,相得益彰!
“有意思~!”
趙乘風讀書就是會在書中找到一些有趣的點,然後促使自己更感興趣的繼續讀下去,後來自然就讀到了百年前的種族之戰,大昭分裂,明白了如今的天下局勢。
隻是曆史這東西,他純看一樂,因為他明白曆史這位小姑娘永遠都是勝利者的養女。
倒是對修行方麵的書,他讀起來就會全神貫注的逐字閱讀認真學習。
可修行五道九境,不提那九境,五道就包羅萬象,想要深入精讀,就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經常讀書讀到雙眼開始乾澀時,他就會放下書卷,選擇出去走走。
最近他也經常出去,前幾次有老孫相陪,後來由於他天天都要出去,老孫便懶得再跟。
清雨和玉墜兒倒是想一左一右陪著世子,隻是趙乘風嫌兩人實在是青春靚麗,走到街上太過紮眼。
所以,這日王府後門再次被推開,那寬寬又整潔的巷子裡,不到兩歲的世子抬起自己藕段似的小胳膊,做了一個前進的手勢。
然後周遭響起了輕微的沙沙之聲,趙乘風便大踏步的走進了臨北城的花花世界之中。
花花世界裡自然有很多吃的玩的,雖然鐘姨一再囑咐少吃外麵的東西,趙乘風也有所克製,但總無法抵禦街頭上的飄香。
畢竟,這些街頭小吃還真沒有科技與狠活。
買了一碗城裡十分出名也十分純粹的臭豆腐,本來打算去茶館聽書的趙乘風正巧路過了凝香樓。
樓如其名,這才午時剛過,樓內便有陣陣清香隨風襲來。
趙乘風站在樓外昂起了小小的腦袋,看著青磚碧瓦輕紗飄窗,陷入了沉思。
倒不是想嫖,他就是單純開始懷念前世隨時隨地拿起手機就可以刷到小姐姐跳舞的世界了,簡單來說,他想看小姐姐跳舞了
當然,他不會走進凝香樓,不是因為他現在還太小,隻是因為這要是走進去了,回家解釋起來太過麻煩,尤其二娘最近雖然忙,但不知為啥在自己好了之後,變得格外的絮絮叨叨不知是不是沾染上了所謂的‘信仰’。
可即便沒走進去,他站在樓上定格的身形,以及向往的神色,還是被暗衛們看在眼中。
“統領,世子還不到兩歲啊~~!”
“莫慌,再看看!”
“也對,世子有可能隻是看這樓子好看”
“這就是純放屁了,跟了這麼多天你還不明白,世子什麼都懂?”
“呃?”
“統領,走了。”
高勝統領遠遠的看著趙乘風離開了凝香樓前,吐出了一口濁氣,然後一揮手:“跟上!”
趙乘風吃完最後一塊臭豆腐時,距離茶館還差了兩條街,沒看見茶樓的影呢,倒是瞅見不遠處的圍觀人群,聽到了打罵之聲。
他本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也不打算去湊熱鬨。
但傷愈之後五感實在太過敏銳,耳朵不由自主的捕捉到了一句:“想買我的糖人就得排隊!不排隊,打死我,也不賣你們!”
這聲音極度耳熟,正是重傷之前送了他糖葫蘆的老頭。
老頭姓袁,天冷就賣糖葫蘆,天熱就勾糖人,糖葫蘆味道不咋樣,倒是糖人勾的不錯,栩栩如生。
前兩天出來閒逛的趙乘風還和老袁頭聊過天,給他提過一個少勾些傳統的龍鳳麒麟什麼的,多勾點大荒士兵將領的形象,值此北境前線大勝之際,保準賣的好。
袁老頭聽了這提議,新鮮款式一經推出,備受歡迎,生意火爆。
整座城裡的小孩都排著隊來買,吃糖人的時候都不是用舔的,往往下口極狠,那嚼的叫一個嘎嘣脆。
“莫非,自己還害了老袁頭?”
趙乘風緊忙鑽進了人群之中,憑借身形小,以及體內爆炸後異常敏捷的身體,輕鬆鑽到了人群前列,就看見了幾個身著華服的半大孩子,正對袁老頭痛下狠手。
周遭群眾雖然義憤填膺,試圖阻止,但卻被這些半大孩子帶來的凶惡扈從阻攔。
“老袁不會被打死吧?”
“打死又能怎辦?這可是韓將軍的公子,還有那幾位”
莫非自己要上演一出打臉富二代的橋段?
趙乘風也來不及感歎這劇情實在狗血,因為他明白事實上皇權社會這樣的事情並非偶然,而是相當普遍,遇到並不稀奇。
貴族對於平民的壓迫,打一頓都是小事,即便打死了,又能如何?沒把你全家殺了,都算燒高香,根本沒處說理。
這幾位看起來十來歲的公子哥,顯而易見就是臨北城裡的上層階級,不說之前有沒有草菅人命過,但看這下手力度,橫行霸道的事一定是沒少乾。
“砰~!”
那位韓公子一拳打在了袁老頭的臉上,老頭的老臉隨脖頸向左側扭去,一顆老黃牙帶著些許口水激射半空。
趙乘風片刻沒耽誤的越過了扈從,沒來得及阻止這一拳,倒是趕上了隨後的一腳。
韓公子這一腳陰辣至極,明顯自幼就修行的他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居然還直奔要害而去,看樣子要廢了老袁頭可能本來已經就沒有了的幸福生活。
就因為排隊這種小事,這真至於?
本來打算攔一下的趙乘風,無名火心中騰盛。
一步踏在青石板上,他小小的身軀宛若一顆炮彈激射而出,一記腿鞭好似電般的擊中了韓公子膝蓋正麵。
“嘎嘣~”的一聲脆響爆出,就像小孩狠狠的啃了一口大荒士卒形象的糖人。
場內外一陣驚呼之聲響起,這些高官子弟們的扈從這才回過頭發現,竟有一個小孩越過了他們的攔截線。
韓公子雙掌撐地,發出了一聲慘呼,落地的右腿以反關節的模樣血肉模糊的呈現在人們眼前,尤其是支出膝蓋的白骨,森然血腥。
“嗆~~”不知道多少把刀自扈從們的腰間瞬間拔出。
幾名公子哥立刻來到了韓公子的左右處。
也是這一瞬間,無論是他們,還是被攔在外麵的群眾才看到有個個子不高,十分年幼的小孩,站在跪下的韓公子前麵,冷眼挑眉。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但從這孩子的錦繡白衣來看,顯然就不可能是平頭百姓。
韓公子此時終於將因疼痛的慘呼聲壓回了嗓子裡,他抬起頭額頭青筋暴起,看著眼前的小孩,意識到了什麼。
身邊同伴,有位眉眼青稚的女孩雙眼通紅驚呼:“你的腿”
另一側身材略胖的二代子弟:“快去叫大夫!”
最快衝來的一位提刀扈從表起了忠心,就要不管不顧的砍向趙乘風。
韓公子此時卻一抬手,示意停止,看著眼前的小孩齜牙咧嘴的問道:“你是誰家的?”
趙乘風懶得搭理他,回頭扶起了掉了一顆門牙,險些沒了命根的老袁頭。
老袁頭剛才被打的七葷八素,暈暈乎乎的看到了身邊小孩,不太知道他能不能救下自己,但從之前的接觸來看,顯而易見這孩子也是門閥子弟,管了自己這閒事,他應該也不會有事。
所以他一咧嘴,露出了缺了一個門牙帶著一口血的慘淡笑容。
趙乘風看著這淒慘的笑問了聲:“何必呢?”
“我則,湊是不能擦隊。”
說話有些漏風,意思應該是我這就是不能插隊。
趙乘風聽完搖了搖頭,這時韓公子已經被他的小夥伴們攙扶而起,汙言穢語正從這些門閥子弟們口中噴薄而出。
但顯而易見,門閥子弟脾氣秉性各不相同,但眼力都是有的。
趙乘風這一身衣服,僅從麵料來看,就是中州的雲絲麵料,年紀這麼小,不認識很正常,但肯定是城裡大家的公子,臨北城又地方不大,長輩們大多相識,很有可能沾親帶故。
所以,哪怕折了一條腿,韓公子也欺軟怕硬的沒有讓扈從們一擁而上,他身邊的這些朋友們罵的雖然也難聽,但都不帶親屬,生怕罵到了哪位自家長輩的身上。
不過總有關心則亂的,剛剛眉眼青稚的那位女孩竟是走了過來,指著趙乘風鼻子,滿臉怨憎咬著銀牙一字一頓道:“小崽子,不管你是誰家的孩子,斷了韓公子的腿,你就得賠一條。”
趙乘風一樂,猜測了一下眼前女孩和韓公子的關係,風輕雲淡的回答道:
“我家姓趙。”
“我叫趙乘風。”
聲音不大,也不刺耳,稚嫩的童聲聽起來糯糯的十分好聽。
但隨著這句話脫口而出,霎時間這片圍觀了幾百人的街口瞬間安靜到落針可聞。
女孩臉上的憎恨表情化為錯愕,韓公子瞪大了雙眼嘴唇微抖,所有亮起刀的扈從們連忙收刀,其中衝的最快想砍了趙乘風的壯漢,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嘩嘩的流。
喊大夫的那位身材略胖的公子哥,瞪著眼珠:“太太太子?”
趙乘風最近讀了不少書,能理解這個稱呼的由來,北境連年戰事,百姓們對京都幾乎沒有的支援非常不滿,關係長久下來自然疏遠,以至於北境隻認鎮北王府,不認朝廷。
按官稱自己是世子,但對於北境來說給自己家人抬高一個等級,私下裡叫太子也正常。
當然他並不喜歡什麼太子不太子的。
他隻是覺得眼前這幫孩子實在麵目可憎,於是老氣橫秋的道:“回去叫你們家裡的長輩到府裡一趟。”
這十幾個北境門閥子弟們聞言麵如死灰。
韓公子強忍疼痛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心領神會,立刻堆積著慘白的笑臉,點頭哈腰的小步來到趙乘風麵前小聲道:“太子,這都小打小鬨,不至於驚動長輩,您看有沒有緩?”
“滾。”
“好嘞,您瞧好吧~”
趙乘風萬萬沒想到,這胖子竟然真的身子一縮把自己變成了個胖球,滾了起來,滾出了人群之外
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名頭戴鬥笠,看不清樣貌的中年男子壓低了笠簷,右手正急劇顫抖,他正感覺到有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機,似乎已經快要鎖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