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執白來了,然後走了,沒有帶走一絲雲彩。
但強襲仍在繼續,坍塌了大片建築物的長街上七位刀客沒倒,城門之外的格日萊蕪沒死。
那偏遠破院裡的大祭司,麵對來自道庭殿主燕遊集的那句:“你可以去死嗎?”也用行動表明了不可以。
隻是霧氣終究抵不住狂風,臨北城內外的景象越來越清晰,空氣也越來越清新。
但即便如此,霧氣沒散,仍然堅持,仍在頑抗。
燕遊集麵對大祭司的倔強,不由得再次開口:“大局已定,何必呢?”
盤坐於井口前的大祭司七竅流血,臉上如同鴻溝的褶皺不僅被吹開了,也被吹沒了,麵目隻餘五官,一片血紅肌理再無人樣。
身上的衣著早已經被刮的隻剩寸縷,蕨類紋身也已不再驟亮,隻剩下一道道被紓去血肉的坑,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們還沒輸。”
燕遊集聞言嗤笑:“可想知方執白為何走得這般乾脆?”
“不想。”
“因為他篤定此處戰場你們已敗。”燕遊集毫不理會,自說自話:“他是急著去殺拓峰,你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十幾年沒來北境的他竟會來,不僅來了,還要幫趙擎山。”
“確在…意料之外。”
“他同王妃還有鎮北王當年那點舊事,也算九州一段‘佳話’。若非你在此糾纏,老子此刻也趕去看這場熱鬨了。”
大祭司無心八卦,但挑起了沒有眉毛的眉骨:“他又如何篤定我們已敗?”
燕遊集指著院外:“你聽。”
……
“鏘——!”金鐵撞擊的爆鳴,如同實質的銅錘,狠狠砸在臨北城的長街上!
那柄卷了刃、貌不驚人的破舊長刀,與一柄弧度詭異、通體散發著刺骨寒芒的大荒彎刀悍然碰撞。
撞擊點轟然爆發出一圈肉眼可見的無形氣浪,漣漪般急速擴散。早已傷痕累累的長街兩側,殘破的建築發出最後的呻吟,淪為廢墟。
兩道身影乍分,一方是大荒第一刀客,八境強者蒙克。
在秘術的催動下,他壯碩的軀體鍍上了一層青銅般詭異的金屬冷,暴起的肌肉血管青筋畢露,宛如上古魔神。
而另一方則是鎮北王府的孫長河,他身材瘦小、駝背塌肩、個子剛及敵人的咯吱窩,更不要提他整個人可能還沒蒙克的一條胳膊粗。
無論怎麼看,這一擊之後,老孫都該被那股沛然莫禦的巨力震得倒飛而出,然後在半空被撕得粉碎…
然而事實截然相反。
孫長河相較之下十分瘦弱的身形未晃,兩條胳膊抖都沒抖。
反倒是好似上古魔神一般的蒙克,雙臂狂顫,身形不自覺的後仰,腳下踉蹌急退,每一步都發出沉重的悶響,靴底踏碎堅硬的青石板,留下一個個深刻的腳印,十步之外,才勉強穩住那龐大失衡的身軀。
然後孫長河的第二刀便又來了。
“鏘!”
暴烈聲響撕裂空氣,餘音未散,第三聲,第四聲更恐怖的爆鳴接連不斷。
孫長河一連四刀,每一刀都猶如長虹貫日,一刀比一刀勢大力沉,將眼前這位大荒第一刀客從北砍到南。
蒙克左支右絀,雙臂之上覆蓋的金屬光澤下,條條血管已然爆裂,鮮血浸染手臂。
每一次格擋,那破刀身上傳來的恐怖震蕩都仿佛要將他的骨骼寸寸震碎。
所以他出現了誤判,慣性一般的竟然又舉刀橫擋,但孫長河卻並未出刀。
強者對決,誤判是致命的。
撂著一張老臉,看起來對自己十分不滿意的孫長河再次出刀,仍是簡單的下劈。
已經接了五刀的蒙克深知眼前這老頭的力量有多恐怖,連忙調集體內骨軟筋麻之下能調動的所有力量,調動了氣海內所有真元再次格擋。
兩柄刀再次悍然相撞!刺耳的“鏘!”鳴再次炸響!
但結果卻與前六次完全不同,那柄弧度誇張,玄鐵所製的大荒彎刀不堪重負,在對接之後發出了一聲鳴吟中,竟是斷裂開來!
斷刃飛起之時,老孫鬼魅般的外彈出了一步距離,然後極為迅猛的一刀再次劈砍而出。
和之前五刀一模一樣,他似乎就會下劈
但這一刀比之前看似身形更快,力量更大,卷刃破刀甚至快到似乎消失在了他的手中。
蒙克雙目赤紅,周身薄霧瘋狂倒卷湧入體內,筋肉爆鳴,血霧從毛孔中狂噴而出。
他再一次全力擋格,斷刀與破刀又一次相接。
然而,蒙克預想中的沛然巨力並未傳來,那卷刃的刀鋒與殘刀僅僅一觸,便極其靈巧地向外彈開,他傾儘所有爆發的恐怖力量,全部落空。
反而破刀借助那精妙到毫巔的一彈之力,在空中劃出一道鬼魅般的圓弧,老孫人隨刀走,刀光已如閃電般折回!
一種極其怪異的聲音響徹在了長街之上。
“噌——噗——嗤——!”極其刺耳怪異的聲音驟然響起,覆蓋了喧囂的長街!先是利刃切過堅物的刺耳摩擦聲,緊接著是冷鐵瞬間破開血肉、切斷筋骨的悶響!最後,聲音變得艱澀、粘稠,如同鈍器在緩慢地切割硬木,又被拖得極長、極長……
大荒第一刀客、八境強者、動用了秘術,激發了身體所有潛能,在薄霧的加持之下,損耗了元壽的蒙克不可置信的看著胸前的刀柄,以及握刀的手。
撕心裂肺的痛感,輕而易舉的瓦解了他所有堅定意誌。
孫長河的長刀不僅破開了蒙克宛若金石一般的堅硬軀體,將其貫穿後,手腕還在旋轉。
所以,撕心裂肺也不是形容,而是刀鋒確實在敵人的體內破開心臟切開肺管。
但孫長河臉上還是極為不滿。
雖說眼前這位所謂的大荒第一刀客是一個不錯的對手,自己也很早就想去戰場上宰了他,但在今天遇到,這位刀客還是給他造成了太多的麻煩。
麻煩不在於蒙克的身軀如何宛如金鐵,也不在於他的力量有多強大,隻是因為眼前這位所謂的大荒第一刀客在來到長街上之後一直在躲避正麵交鋒,反而在刻意的轟擊街道兩側建築,造成了很多死傷。
這種做法讓孫長河一度被動,顧此失彼,想要儘量的減少傷亡,就必被牽製,出手抵禦刀氣反而造成了更多的無辜平民失去生命,他又如何不怒?
雖然這是戰爭,如何不要臉都不過分,但孫長河還是對此十分不恥。
所以這一刀紮進去之後,已經感知到蒙克生命飛速流逝的他,將刀柄轉了三圈,將蒙克的五臟六腑絞成碎末。
蒙克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瞳孔逐漸失焦,膨脹而起的身軀飛速乾癟,這一生的所有畫麵正飛速的在他眼前掠過,很快畫麵來到了他剛剛經曆的最後一戰。
然後這名久負盛名的刀客驚恐的發現,孫長河之前的六刀每一刀落點都精準到令人發指,分毫不差地劈砍在彎刀弧形的同一個重心點上。
這就是他彎刀被折的根本原因。
但他還有一個問題沒想通,於是咳出了血沫,看著眼前平凡無奇的老頭問道:“最後這一刀是什麼刀法?”
孫長河還是心善,一邊拔出刀柄,一邊道:“不是刀法,是劍術。”
蒙克眸中露出釋然之色,正欲開口再說一句人生終言。
已經拔出刀柄的孫長河卻憐憫不在,沒了耐心,輕推了一下他如山的軀體:“彆墨跡,趕緊死吧。”
說完,老頭收刀夾在了腋下,蹭了蹭已經沒有血味的血,轉過了身,身後巨大的身軀受力傾斜最後如山般轟然倒地。
之前蒙克被折斷飛至天際的斷刃也終於打著劇烈的旋轉,折射溫潤的光束墜了下來,沒入了兩人之間的地麵之中,被北境的土壤徹底掩埋。
孫長河聽到了身後聲響沒有回頭,而是夾著破刀,佝僂著腰肢,踩在蒙克來時的路上,走向蒙克向往的北城門。
隻是沒走多遠,他就聽到了身邊廢墟有哭聲傳來。
用刀背挑起斷壁,看到了三具無辜百姓的屍體,以及殘梁下僥幸活下來的小孩。
抱起灰頭土臉,重見陽光後哭聲更大的孩子,孫長河拍著他單薄的後背安慰著:“彆怕”
孩子在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的彆怕聲中漸漸平複,隻是小臉仍然扭曲,尤其睜開雙眼後看到目所能及的慘狀,小嘴立刻一憋,就要再次放聲大哭。
孫長河則指著不遠處猶如一座小山般的蒙克屍體道:“你看,壞人都讓爺爺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