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模樣普通,身形倒是虎背熊腰。
趙乘風曾經見過他,臨北城巡城校尉周自成,曾經妥帖的幫他處理過在街上出手後的瑣事。
隻是當時他一個滑跪,讓世子殿下有些不適,現在看他能出現在這裡,自然說明此人除了溜須拍馬之外,也具備很強的能力。
不然二娘不會委以重任。
而現在趙乘風雖然並不知道‘抓到人了!’是抓到誰了,可顯而易見的是應該與剛剛死去的大祭司昨日所供出的線索有關。
事實也的確如此,二娘聞言之後看向了趙乘風,柔聲道:“之前你和我說有些事不弄明白,你心裡會一直有疙瘩,要不要去解解看?”
趙乘風愣了片刻,之前與大祭司對話時說起玉墜兒的事兒,他說他會去查,自然說的是王府會去查,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也明白了二娘這是把自己的心理健康看的比什麼都重
於是他小臉繃住,鄭重的與二娘點了點頭,走向前去。
卻沒想,清雨寸步不離的也跟了過來。
考慮到她曾經與玉墜兒的感情,趙乘風索性也就讓她跟著了,對周自成道:“走吧,去看看你抓的是什麼人。”
……
“王朝魯。”
“北境西營人,三十五歲,十八時隨叔父在西域與北境做鏢人,後來他叔父死了,消失了兩年,都以為他去西域發展了,沒想到再回來時,成立了自己的商隊,我們猜測就是這兩年,大荒來人找到了他。”
“後來在臨北城他認識了玉墜兒,玉墜兒當時是個要飯的小丫頭。”
摘星樓一間側房裡,趙乘風高坐其上,清雨站在他身旁,周自成見禮後死活就不起身了,正半跪著講著。
隻是話說到此處,他卻一頓,很有眼力價的等待著世子與清雨對視結束。
兩人在確定對方知不知道玉墜兒曾經的經曆,顯然他們都不知曉。
“一飯之恩嗎?”
回過頭來的趙乘風皺著小眉頭。
周自成卻答道:“可能不止。”
“怎麼說?”
“玉墜兒死後手裡握著半塊玉佩,昨日卑職將王朝露擒拿歸案後,在他身上搜出了另外半塊……”、
“玉佩出自西域,圖案細琢的是乾闥婆與緊那羅,《法華經》稱二者為天神眷屬,在禁欲的佛教之中,此佩乃是禁忌之戀的象征……”
趙乘風聞言錯愕:“所以她決意要殺我是”
“因為愛情。”
周自成脫口而出,說完他便垂低了頭。
趙乘風聞言後搖著頭沉默了許久,清雨站在一旁連續深吸了三口氣。
直到側房裡,香燃到底,世子這才扶額揉了揉太陽穴,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腦補出了一出極其狗血的古偶劇。
毫無疑問,在這部劇中,趙乘風是最大的反派。
男主王朝魯早年隨叔父跑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不料叔父在北境某些狗官的打壓下身死,也有可能是彆的原因,反正自此種下了仇恨的種子。
恰逢人生低穀之時,大荒人來到了他的身邊,告訴他原來他是荒人,於是一拍即合,在大荒的幫助下他成為了臨北城的商隊老板,偶遇一可憐女孩,動了惻隱之心。
漸漸熟絡後,王朝魯也在這段時間裡逐步得到大荒的信任,最終一份待喚醒的北境大荒人來到了他的手中,他驚愕發現玉墜兒的名字居然也在其中。
兩個荒人就這般開始在北境相依為命。
然後,玉墜兒越來越大,開始思考自己有沒有可能成為沒有妻子的王朝魯的妻子。
王朝魯幾經掙紮,最終當然在少女的攻勢下沉淪。
一次西域商行,他帶回了一塊玉佩,一分為二後,另一半給了玉墜兒,這一年她可能才十歲,十一?總之這對於十四歲已經普遍嫁娶的這個世界,也不算過分
玉墜兒自此除了擁有了大荒的身份牽絆之外,也有了伴侶牽絆。
在這兩重作用之下,她進入了鎮北王府成為了一名丫鬟。
本來一輩子玉墜兒可能都不會暴露,但憑借聰明伶俐,性格開朗,手腳麻利,她居然被選作了鎮北王府世子的丫鬟。
然後一份神聖的使命,在她成為世子的丫鬟一年半後壓在了她的肩頭,她成為了大荒後手中的後手,一個小人物居然就這般被命運推到了風口浪尖。
而王朝魯也開始在城內執行,他一直在執行的大荒任務,隻是這一次他知道可能是最後一次。
然後,北城門刺殺開始,想來他和她都期望這次任務結束後,能夠將手裡的半塊玉佩再次合上。
這段故事細節上可能與真實之中有所偏差,但無論如何偏差,大致方向是一定的,所以確確實實是一個操蛋的故事。
趙乘風不知道玉墜兒最後一刻暴起時,有沒有想過‘孩子是無辜的’的這句話。
但他知道,如果是‘因為愛情’,確實他媽的很合理。
“王朝魯還有用嗎?”
趙乘風問了一聲。
一直半跪在地上的周自成昂頭道:“卑職昨夜將其連夜抓回,經過一夜審訊,他的骨頭可能並沒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硬,所以沒用了,正待殿下發落。”
趙乘風點了點頭:“我想去問他一句話。”
“卑職立刻安排!”
話畢,周自成起身,沒有走遠,隻是出門與守在門前的同僚交代了幾句,就反身走了回來半跪稟告:“殿下,已經準備妥當了。”
也就是說,其實在他來到摘星樓前,就已經預料到了世子有可能會去看一眼王朝魯的選項,提前做出了安排,因為黑牢的血怎麼都要清洗一陣子,能這麼快,一定是未雨綢繆。
臨北城經曆了北城門一役後死了許多人,想來以周自成的能力會迅速攀爬到一個適合的位置,從此告彆城內巡邏崗位。
趙乘風也覺得此人辦事妥帖,要說唯一的缺點可能是太能溜須拍馬了,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他,畢竟他可能也有過某種經曆,未必是兒時。
周自成一路謹小慎微,哈著腰走路看著都累。
來到府內的黑牢當中時,趙乘風沒見到一絲黑暗的影子。
牢房早被打掃的格外整潔,那名故事主角,王朝魯似也被清洗了一番,吊在了房梁之上,衣著也算乾淨,隻是衣物能遮身,臉上創口無法遮掩,昨日他想來過的非常痛苦。
世子駕到,周遭清空。
周自成拿出一顆小藥丸賽進了要完的王朝魯嘴中,不時他堪堪轉醒,神色恍惚。
“世子想問你句話,如實回答,若有隱瞞,你知道我的手段。”
王朝魯飛速點頭,猶如小雞食米,然後看著眼前走向他的小孩和一名女婢,他甚至還試圖咧嘴作笑,沒有一點苦命鴛鴦一人死後,另一人萌生死誌的樣子。
趙乘風也沒廢話,隻是仔細的看了看王朝魯,總感覺有些眼熟。
他不知道曾在街頭打架時,兩人有過一麵之緣。
不過這不重要。
趙乘風問道:“就兩個簡單的問題,你不要廢話,簡單回答便好。”
咧開乾癟嘴角,一臉諂媚的王朝魯:“殿下您說”
“玉墜兒什麼時候得知要殺我。”
“北城門當天早上。”
趙乘風沉默了片刻,明白這種計劃不易過早透露給下手,不然心血籌劃,一旦玉墜兒這樣並未接受過專業特訓的也業餘臥底露出馬腳,自己再不可能出王府,大荒再無機會,那位死去的大祭司確實縝密。
“你真心喜歡過玉墜兒嗎?”
問完趙乘風就後悔了,甚至覺得自己真是個無聊的人,狗血之上再添狗血,何必來刨根問底?
而他的無聊問題,對於王朝魯來說則是致命問題,人在經曆過酷刑之後,總是會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要儘一切辦法抓住救命稻草。
有資格能夠當他這個大荒人救命稻草的人不多,趙乘風絕對位列其中。
所以,他必須深思。
於是,在這個問題之後,場間沉默了許久,趙乘風也不急,隻是看著他。
經過王朝魯的仔細分析,世子殿下既然到這了,還問出了這個問題,就說明他還是很在乎玉墜兒的,並且此時他已知曉了自己和玉墜兒的故事。
小孩子都是向往美好的。
如果說沒喜歡過,這不僅打破世子殿下對於這段故事的喜歡,還會讓玉墜兒看起來是白死的,這一定會讓在乎玉墜兒的世子感到憤怒。
所以,排除錯誤答案,正確的隻有一個!
王朝魯甚至還刻意露出了神往之色,似在追憶已經死去的玉墜兒,然後格外深情的說道:“不止喜歡,是愛。”
然後,趙乘風露出了動容之情。
王朝魯心下大喜,以為自己賭對了。
世子殿下卻下一刻說道:“既然是愛,那就下去陪她吧。”
話音一落,一臂骨折還夾著木板的清雨用另一隻手抄起了近處邢台上的鐵釺,一釺紮進了王朝魯心臟處。
可這似乎都不解恨,她還在用力,直到鐵釺穿破胸膛,牢房內響起了滴滴答答的鮮血墜落聲,她才嘴唇微抖的放開了手。
這一幕驚到了趙乘風與周自成。
趙乘風震驚於清雨為何會如此不穩重,這不是平日裡冷靜內斂的她,不過想到她和玉墜兒這一年半的朝夕相處,一朝遭遇背叛,或許她心裡比自己還痛。
周自成則震驚於,眼前這好看的丫頭的果斷利落,這股子乾脆勁兒,實在是嘶~~!
所以兩者相較,趙乘風理所當然的先回複了過來:
“清雨你在做什麼”
“殿下不是你讓他去死的嗎?”
“那也用不著你來動手啊。”
“我啊”
清雨難得有些支支吾吾,因為玉墜兒畢竟已是大逆不道的反賊,所有人巴不得與她脫清乾係,她這時與殿下說,她痛恨玉墜會因為一個男人而葬送了自己本來美好的人生,總覺欠妥。
好在,周自成這時也醒來過來,眸中不知為何爆發出了有些奪目光彩的他立刻舉手,緊忙說了兩句:
“殿下,我的,我的!”
“是卑職下手慢了,臟了清雨姐姐的手!”
趙乘風感覺哪裡不太對,但未深思,懶得看王朝魯死不瞑目的樣子,轉身道:“事已至此,走吧。”
說完,他便大步大步的往前邁,清雨與周自成緊隨其後。
趙乘風腦後沒有張眼,沒看到周自成對清雨笑了笑,清雨沒有回應。
倒是走出牢獄,看見了今日的陽光,感受到了臨北城的微風,他沒有選擇離開,而是一屁股坐在了門口台階處,歎了一口氣。
清雨和周自成一左一右,區彆在於丫鬟一屁股坐在了世子身邊,她知道世子不在乎這個,周自成則弓著腰,時不時的瞄她一眼
清雨無視了這種眼神,默默的陪在了世子身邊。
兩人的情緒此刻都有些複雜。
王朝魯最後一刻的卑微樣子,與聽到世子問題後,明顯經過了深度考慮後,才權衡說出的話顯然是不可信的。
到了,他們也不知道王朝魯隻是利用玉墜兒,還是他們真有過所謂‘愛情’。
清雨覺得後者至少好些。
而趙乘風則知道後者好些,可不想覺得後者好些,因為畢竟玉墜兒拿起匕首刺向他的樣子還曆曆在目,他不想站在玉墜兒的角度給她考慮哪一種結果,在她死後更夠慰籍她。
所以最終,在人類複雜的感情驅動下,隻得歎息。
過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清雨覺得這事應該翻篇,想找個話題打開世子的話匣子,隻是絞儘腦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最終居然鬼使神差的還是回到了這個事情本身:
“殿下,剛剛如果王朝魯說不喜歡,你還會下令殺了他嗎?”
“會。”
“呃。”
“喜歡的話,下去陪她理所當然,不喜歡的話,他就是完全利用玉墜兒,更應該去死。”
“有道理。”
趙乘風抬頭看天:“剛剛我思索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其實早在問自成他還有沒有用的時候我就起了殺心,無論他如何回答,結果如何,最終都會殺了他。”
清雨點頭同意,但不解:“可這有何問題?”
趙乘風改為雙手撐住身側石階,後仰著看著天空:“殺心太重了。”
“殿下,人都有遠近親疏,遭遇近人背叛,想宰了導致她背叛的人,實屬人之常情,並非殺心過重。”
趙乘風一樂,指著自己鼻子:“可我才兩歲啊,這樣不好”
清雨聞言閉嘴,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角度了。
倒是周自成,總算找到了角度,他一側半跪稟告姿態:“殿下,卑職倒是有些看法。”
“你說。”
“卑職覺得,殿下天縱奇才,生而為人不過兩載,卻已經能夠自省反思,實乃北境,乃至整個九州的福氣啊~!”
趙乘風:“……”
清雨:“……”
周自成不感絲毫尷尬,一本正經:“殿下莫要覺得卑職是在溜須拍馬,殿下也知卑職之前的職位是巡城校尉,平日裡巡邏時不知接觸過街麵上多少大大小小的孩童,平民百姓家有,世家子弟也不少,但依卑職來看,他們中哪怕是最優秀的,與殿下相比,那簡直也是螢蟲與皓月的區彆”
趙乘風抬手:“停停停”
清雨簡單直接:“馬屁精!”
周自成一聽‘馬屁精’立刻不樂意了,先表忠心:“殿下,方才卑職所言,句句有感而發,若有半點虛假,天打五雷轟,日月可鑒卑職忠奸!”
然後話鋒一轉,他看著清雨又反問:“清雨姐姐,你要是覺得我是在拍馬屁,倒是說說這臨北城,這北境,有誰能夠在遭遇大荒刺殺時麵不改色,不動如鐘,儘顯王府底蘊豪氣的?在下是真的對殿下心悅誠服啊~~!”
清雨:“……”
趙乘風聽到這裡小臉微紅,他那是什麼麵不改色,不動如鐘,他是根本動不了啊!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周自成的馬屁不單純是馬屁,因為他此時看著清雨的眼神裡,帶著一種小時候為了引起女孩注意揪其辮子,無所不用其極的小小挑釁感
莫非
剛死了一對。
愛情這b玩意就死灰複燃了?
因為愛情,怎麼會有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