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煌聽到“蘇和”這個名字,他眼中寒光一閃,隨即轉身,玄色衣袍在狹窄的店鋪內劃出淩厲的弧線。
“走。”他對陸棉棉丟下一個字,聲音毫無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陸棉棉掐算過時間,今日是蘇和值夜班。
他們趕回府衙尋蘇和。
密密麻麻的案件線團中終於扯出一個新的線頭。
當他們疾步衝進蘇和值夜的班房時,房間內彌漫著飯菜的香氣還摻雜著一股酒香。可這值班的班房內卻不見蘇和的身影隻有一個小吏拿著筷子品嘗桌麵上的菜肴。
“今日怎麼會是你在這裡值班,本來應該值班的蘇班頭人呢?!”陸棉棉的聲音尖銳,眼神掃向旁邊一個哆哆嗦嗦的值守小吏。
那小吏並不是害怕陸棉棉,而是他看見薛煌不知怎地,內心就發顫。
“蘇…蘇班頭…”小吏被薛煌的眼神嚇得一縮,“蘇班頭今天沒有來值班,他說他家裡麵出了事,特地拜托我來替他值班一天,桌麵上的這些酒菜就是作為我為他值班的報酬。”
陸棉棉的心猛地一沉。逃了!竟讓他們撲了個空!
陸棉棉眼神飄過值班房上麵的牆壁,有武力傍身的捕快衙門都會給予他們一把相應的配刀。蘇和作為班頭,他的配刀要比其他捕快的配刀更長一些,借此來彰顯身份的不同。
這些配刀必須留在衙門,不可在無公差時將其帶出衙門。
平日裡這些配刀全部都被掛在值班房當中,蘇和作為班頭,他的配刀既顯眼又被掛在最顯眼的第一位置。可現在那裡空蕩蕩的,看來那一把配刀已經被蘇和給帶走了。
“糟了,大人。”陸棉棉的手指撫摸過配刀劃下的痕跡,“我們調查金玉記的事情應該已經是被蘇和知道了,他現在應該是聽到了風聲畏罪潛逃。”
薛煌眸中寒光暴漲,沒有半分遲滯,他從腰間拆下一塊兒佩玉,扔給還在享受桌麵上酒菜的小吏。
薛煌厲喝出聲:“你拿著這塊兒佩玉去告知揚州城的四門守衛,即刻封城!四門落鑰!許進不許出!擅闖者,格殺勿論!”
他的命令簡潔、冷酷,帶著不容置疑。
那小吏也不敢怠慢,忙放下手中的木塊。攏了攏身上有些鬆動的衣服,拔腿快速走向門外,可當一隻腿剛剛踏過門檻,迅速轉頭,想到了什麼一般交代著,“大人,如果這個時間蘇班頭還沒有出城的話,你們或許可以去花月樓找找看。”
“蘇班頭在花月樓裡麵有一個相好的,蘇班頭愛她愛的死去活來。今年為了能夠儘早的給這個姑娘贖身,蘇班頭可沒少克扣我們這些兄弟們的月錢。”
小吏的目光轉到了陸棉棉身上,“棉棉姑娘,這件事情你也應該深有體會吧。你父親在咱們衙門當值的時候應該也沒少,因為跛腳被蘇班頭克扣月錢的。”
小吏還是個話癆。
陸棉棉低著頭,若有所思。她不是在思考蘇和克扣陸豐月錢的事情,而是在想為什麼這一樁案件從始至終都一直有女人參與其中?而且現在又和花月樓扯上了關係,在他的印象當中花月樓和花船之間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據說那月嬌奴和花月樓的媽媽柳二娘是同母異父的親姐妹。
薛煌從腰間摸索著,一個銀錠躍然手上。他這枚銀錠扔給小吏,這是上官賞給下官的賞銀。
“多謝大人賞賜。”小吏抱著這枚銀錠喜笑顏開。
剛剛這一個賞賜可就夠他大半年的月錢了。
薛煌再次叫住拔腿離開的小吏,“站住!”
小吏看向薛煌的目光中還是帶著恐懼,不過這一次看在銀定的份兒上又多了幾分諂媚,“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薛煌咳了聲清嗓,“下次在衙門辦公,不要稱呼棉棉姑娘,要稱呼陸捕快。”
小吏彎著腰點頭,“記下了,記下了。”
陸棉棉一臉黑線。
不過是個稱呼嘛有什麼關係?!
不過比起稱呼,陸棉棉更在乎小吏剛剛抱走的那一塊兒銀錠。
陸棉棉跟著薛煌起身離開班房,向著小吏說的花月樓走去,路上忍不住詢問,“大人剛剛的那個官差不過就是向你提供了一點點線索,你就給了他那麼大的一塊銀錠作為賞錢,您看我這天天跟著您東奔西跑,出力又受苦的,您能不能把答應我的那兩千兩銀子先提前預支給我一部分?”
薛煌側過頭,看著陸棉棉亮晶晶的眼睛,“要錢?”
陸棉棉瘋狂點頭。
“今夜若是能夠順利的抓到蘇和,可以先給你兩百兩。”
說話間,花月樓的牌匾映入眼簾。陸棉棉對這裡並不算熟悉,她抬眼看薛煌的下一步動作。
薛煌解下身上的寬大披風,他用披風將陸棉棉包了個嚴實。穿上薛煌的披風,加上捕手的統一發型以及陸棉棉未施粉黛的小臉,看著還真的是雌雄莫變。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花月樓,柳二娘自然認出來人衣著不菲,趕忙堆著笑臉迎了上來。
“兩位客官快裡麵請,兩位客官可是有約,我們的花魁娘子景玉今日正好空閒,不如由奴家我來為二位客官引薦一下可好?”
薛煌從衣襟裡麵掏出兩張銀票。
那兩張銀票像生了腿一般聽話,徑直的落在柳二娘的懷中。薛煌的聲音淡淡的,“今日來此是為了尋一個朋友,還請不要打擾。”
來這裡的客人各有各的癖好。
對於妓院的媽媽來說,能夠拿到客人的賞錢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客人想要在樓裡乾點兒什麼,就乾點兒什麼唄。
“好嘞,好嘞,如果兩位客官後續還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呼喚奴家,奴家一定儘力滿足兩位客官的要求。”
薛煌拉著陸棉棉手走到花月樓的二樓。
剛剛他巡視過一樓的大廳,就連舞女跳舞的後場都掃視過,並沒有發現蘇和的身影。蘇和若是在花月樓,那想必應該是在二樓的某個房間內。
“分頭搜!”薛煌的聲音斬釘截鐵,“你若是發現蘇和的身影,不要打草驚蛇,也不要將自己置於險境。摔碎花盆,我會迎聲而到。”
薛煌話音落,兩個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而行。
二樓的房間錯綜複雜,有點兒如同墜入迷宮當中的感覺。陸棉棉拐了兩個彎兒就已經看不見薛煌的身影了,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卻在她拐進下一個房間的入口時,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雲娘,等這段時間過去風平浪靜,我定會回來為你贖身。”二樓的飛花廳內傳來深情的告白,陸棉棉聽出那是蘇和的聲音。
陸棉棉從來未曾想過像這樣刻薄的人居然還能發出這樣柔情蜜意的聲音。
陸棉棉的身體靠近飛花廳,薛煌說得對,她暫且不能打草驚蛇。比起先打碎花盆讓薛煌過來抓人,陸棉棉更想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能夠聽到更多的信息。
陸棉棉耳朵緊緊貼在飛花廳雕花的門窗上,房間內蘇和的聲音更加清晰。
“雲娘,你放心。我已經給了柳二娘一大筆銀子,這段時間內隻會將你放在樓中好吃好喝的養著,絕對不會讓你接見其他的客人的。”
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蘇郎這次又要去多久?我不在乎吃苦受累的,隻要能夠和蘇郎在一起,沒有錦衣玉食的生活,天天粗茶淡飯也是可以的。蘇郎,要不你帶我走吧?我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花月樓。”
蘇和歎氣的聲音是那樣清晰。
“雲娘,這次做的可能是掉腦袋的事情。不能讓你跟我一起涉險,帶著你反倒不容易躲避,你就且耐心在這裡等我……”
陸棉棉無心再聽兩人彼此纏綿膩膩歪歪的情話。後退一步想要拿起架子上麵的花盆呼喚薛煌。
可腳下一滑,整個人直接栽倒下去。陸棉棉的身子撞開飛花廳的門,蘇和將她看了個真切。
“陸棉棉?”蘇和叫她的名字,大腦迅速反應過來,這是衙門的人來抓他了。
若不是舍不得雲娘,還想到花月樓來再見雲娘一麵,他現在早就逃出城外,絕不會給他們發現他的機會。
蘇和慌忙間拿起他的配刀,他的眼裡充滿了殺意。陸棉棉既然已經發現了她,那她是絕對不能留了。
蘇和不顧雲娘在他身後勸阻的聲音,那把佩刀從刀鞘中拔出,向著陸棉棉所在的方向狠狠的劈了過去。
陸棉棉感受到濃烈的殺意,拽著身上的披風努力站起身。佩刀反光映照出陸棉棉未施粉黛的臉,陸棉棉一個側身躲過蘇和的致命一擊。
陸棉棉提起全部力氣狂奔,胸腔火燒火燎。她接觸到薛煌以來,動不動就會有小命不保的危機。若是今天能夠順利抓到蘇和這個王八蛋,薛煌答應的兩百兩銀子作廢,起碼要要三百兩銀子才可以。
“千歲大人,二樓,飛花廳。”陸棉棉不是傻子,一邊跑一邊向薛煌彙報她現在所在的位置。
聽見聲音的薛煌一腳踹開攔在路上的雜物,如一陣疾風般卷上樓梯。
“砰!”雕花的楠木門板在一聲巨響中轟然破碎,木屑紛飛!
看到薛煌的身影同樣出現在花月樓內,蘇和顧不得許多,不再尋求追逐陸棉棉取了她的小命,而是在木質樓梯上尋找一個合適的點位,想要翻身下樓。
可薛煌的身影卻先一步而至。
蘇和將那把佩刀護在自己的胸前,雙腿打顫,不斷的向後退去,想要和薛煌拉開一定的距離,尋找機會逃跑。
“薛大人,你也不是本地的父母官,乾嘛要為了這樣的小事如此大費周章,您得饒人處且饒人,可以嗎?”蘇和知道沒什麼用,但嘴裡還是想求饒。
一個不斷的逼近,一個不斷的後退,直到蘇和的身子再也退無可退。
“束手就擒,老實交代,或許我還能讓你少受些皮肉之苦。”薛煌眼裡滿滿的誌在必得。
蘇和低下頭,“好,我跟你們回去。不要對我動刑,我什麼都交代。”
蘇和看著有股願賭服輸的感覺。
薛煌點住蘇和的穴道,封住他體內原本就不算多高深的武功。薛煌讓蘇和前方開路,他在後麵押送他。
雲娘從飛花廳內走出,她扒著雕花的門框,看著蘇和被帶走的樣子默默流淚。
她不過就是一個賤籍女子,這輩子能夠遇到一個對自己傾心付出真情的男子當真不易,可現在看著他被帶走卻什麼都做不了,那種無力感就像當年被送到花月樓一般。
蘇和同樣一步三回頭,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雲娘梨花帶雨的樣子,內心揪著痛。
蘇和長歎一口氣,突然一個閃身,直接用手緊緊勒住陸棉棉的脖頸。
他想要通過控製陸綿綿當人質來威脅薛煌,“我不要跟你們回去了,放我走。”
薛煌顯然沒有聽進蘇和的話,不然一步一步逼近不斷掙紮的蘇和,“找死。”
陸棉棉努力掙脫束縛,好不容易從蘇和手中搶回了一些空氣,“班頭,你不要錯上加錯了。用我根本就威脅不了千歲大人的,今天你就算是活活把我掐死,你也逃不出去的。”
薛煌這個人狠心狠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又怎麼會在乎他一個市井女子的死活?
可蘇和又哪裡能聽得進去那麼多,在窮途末路之際,手邊的一切都會被看作成最後的救命稻草,“你停下,你要是不停下,我真的會掐死她。”
蘇和上的力量又重了幾分,再一次剝奪了陸棉棉的空氣。
陸棉棉閉上眼睛,認命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可沒曾想,向來不受任何人威脅的薛煌竟然當真停下了腳步。
薛煌看著麵無悲喜,淡淡開口,“你想怎樣才能放了她?”
見到事態還能有緩和的餘地,蘇和也恢複了幾分理智,他手上的力量鬆懈,陸棉棉也能夠正常呼吸了。
陸棉棉慢慢睜開一隻眼睛,薛煌的身影在花月樓昏黃的燈光下像是被鍍了一層薄金,這一刻他再也不是世人口中的殺神,而是像從天而降來救她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