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還差一刻,陳三斤站在磨坊外的土路上,手裡的剪刀突然發燙。遠處鎮口的鐵牛雕像方向,傳來越來越清晰的 “咚咚” 聲,像有人在用錘子敲打鐵塊,每一聲都震得腳下的土地微微發麻。他摸了摸袖管裡的噬生爪,鐵鏈的溫度已經接近烙鐵,爪心的銀鎖硌得掌心生疼。
鎮外的農田裡,王老五家的鐵犁 “瘋了”。這犁頭昨夜還好好的,今早卻自己從牛棚裡跑出來,在地裡翻出一道道深溝,溝裡的泥土被翻上來後,竟長出了銀白色的 “幼苗”—— 幼苗的莖是細鐵絲,葉子是鐵片,邊緣鋒利如刀,頂端還結著鐵鏽色的 “花苞”,圓鼓鼓的像要炸開。
更嚇人的是,鐵犁翻地時,犁尖會時不時抬起,對著田埂上的稻草人 “啃” 下去,“哢嚓哢嚓” 的聲響像在嚼骨頭。稻草人裡的稻草被嚼碎,混著鐵屑吐出來,落在地上就變成新的 “幼苗”,生根發芽般瘋長。王老五癱在田埂上,臉色慘白如紙,褲腿被鐵犁劃破,傷口裡嵌著鐵屑,正慢慢往肉裡鑽,皮膚表麵鼓起一條條青黑色的線。
陳三斤走近鐵犁,發現犁頭的鏽紋已經變成螺旋狀,像某種生物的腸道在蠕動,隨著鐵犁的動作收縮擴張。犁身的木柄早已被金屬覆蓋,上麵布滿細小的 “根須”—— 其實是生鏽的鐵絲,密密麻麻紮進泥土裡,像在 “吸收養分”,每紮深一寸,鐵犁的動作就更有力一分。“這是天魂胎光的‘暴食期’前兆,” 他用棗木護身符碰了下犁尖,犁尖立刻縮回,發出 “嘶嘶” 的聲響,像被燙到的蛇,“它在‘耕種’,用泥土裡的怨氣養這些鐵苗,等長好了就是鐵牛的養料。”
鐘九歌趕到時,正看見一株 “鐵苗” 的花苞炸開,飛出無數細小的鐵屑,像蒲公英的種子。鐵屑落在旁邊的菜地裡,菜葉子瞬間卷曲,變成暗褐色,葉脈的位置透出金屬光澤。“這些鐵屑是‘種子’,” 他用紙人捏碎一株幼苗,碎塊落地後又開始蠕動,試圖重新聚攏成苗,“落到活物身上,會順著毛孔往裡鑽,在皮膚底下長‘根’,到時候人就成了鐵苗的肥料。” 他的紙人捏碎幼苗後,手指部分直接碳化,變成黑色的硬塊,像被火燒過。
“昨晚我聽見犁在牛棚裡‘哼哧’,像有人在拉它,” 王老五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打顫的聲音都能聽見,“今早起來,牛棚的木欄被啃出個大洞,地上全是鐵屑…… 它往地裡跑的時候,我看見犁底沾著團黑東西,像塊爛肉,還在動!” 他指著鐵犁的底部,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陳三斤試圖用棗木護身符壓製鐵犁,將護身符按在犁身上。犁頭卻突然抬起,帶著風聲對著他的胸口撞來,速度快得驚人。他側身躲開,犁尖擦著肩膀過去,帶起的鐵屑在衣服上燒出幾個小洞,皮膚傳來針紮般的疼。鐵犁轉過身,犁底的 “爛肉” 露了出來 —— 其實是團糾結的鏽血,裡麵裹著半塊腐爛的布料,布料上繡著個模糊的 “蘇” 字,被血漬浸透,卻依舊能辨認。
噬生爪在袖管裡瘋狂躁動,鐵鏈 “哐當” 一聲繃斷一節,鎖扣處變形嚴重。陳三斤沒忍住,任由爪尖刺破布料,按住犁底的鏽血團。瞬間,無數記憶碎片湧入腦海:母親年輕時拿著這把鐵犁(那時還未異化)在地裡乾活,犁底綁著塊同樣的布料,說是能保豐收;母親用棗木片在犁身上畫符,嘴裡念叨著 “鐵認主,得給它點‘人氣’”,陽光照在她臉上,笑容很溫柔;最後是母親被鐵犁拖向槐河,布料被犁尖撕碎,她的呼救聲被水聲淹沒……
鐘九歌趁機放出十幾個紙人,紙人手裡拿著紙做的 “鋤頭”,圍著鐵犁打轉,試圖將它引向遠處的荒地。“這犁認‘蘇’字的氣息,” 他對陳三斤喊,聲音裡帶著焦急,“你母親的魂體碎片附在上麵,它把你當成了‘新主人’,快想辦法穩住它!” 紙人引著鐵犁往荒地走,鐵犁卻突然停下,犁尖猛地紮進地麵,周圍的 “鐵苗” 瘋狂生長,瞬間織成一張鐵網,將紙人困在裡麵,紙人掙紮的動作越來越慢,很快就被鐵網同化,變成了鐵苗的一部分。
鐘九歌為了救紙人,情急之下用嘴咬破手指想用血畫符,卻沒嘗到血腥味,舌尖麻木一片。“再這樣下去,我連自己流血了都不知道。” 他抹了把嘴,指尖的血滴在地上,竟被鐵苗的根須迅速吸收,鐵苗瞬間長高一截,葉片的顏色也更深了 —— 異化魄能吸收生魂的血氣,變得更強。
磨坊的小童又出現了,這次手裡拿著三根棗木楔子,木楔上刻著簡化的鎮魂符,符紋裡閃著微光。“阿繡姑娘說,鐵犁的‘根’在犁尾的鐵環裡,把楔子釘進去,能釘住它的魂。” 小童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把木楔遞給陳三斤。陳三斤接過木楔,發現上麵的木紋裡滲著淡淡的血絲,和他爪心銀鎖的色澤有些相似,摸起來微微發燙。
陳三斤握著棗木楔,繞到鐵犁尾部,犁尾的鐵環果然在微微震動,裡麵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在流血。他剛把第一根楔子釘進去,鐵犁突然劇烈顫抖,犁身的鏽紋裡浮現出無數細小的牛蹄印,密密麻麻的,像是有無數頭牛在上麵踏過。犁尖猛地紮進地麵,掀起的泥土裡鑽出更多鐵苗,像箭一樣直撲他的麵門,帶著尖銳的呼嘯聲。
鐘九歌的紙人撲上來擋住鐵苗,紙人瞬間被刺穿,變成篩子,但也為陳三斤爭取了時間。他忍著噬生爪傳來的劇痛,將另外兩根楔子釘進鐵環。鐵犁發出一聲類似牛叫的嘶吼,聲音沉悶而痛苦,犁身的金屬開始剝落,露出裡麵的木芯 —— 木芯上,竟刻著和鐵牛雕像眼睛裡一樣的符文,此刻正發出紅光,慢慢變暗。
就在鐵犁即將崩潰時,犁底的鏽血團突然炸開,化作一道紅光射向陳三斤的胸口,速度快得讓人反應不及。他下意識用左手去擋,爪心的銀鎖爆發出刺眼的白光,像一輪小太陽。紅光撞在白光上,瞬間被吞噬,連一絲煙都沒留下。銀鎖表麵的花紋變得異常清晰,像活過來一樣流動,陳三斤聽見一個模糊的女聲在耳邊說:“彆讓它碰‘根’……” 是母親的聲音,溫柔而急切。
鐵犁徹底癱倒在地,變成一堆普通的廢鐵,表麵迅速鏽蝕,風一吹就掉渣。地裡的 “鐵苗” 失去活力,慢慢鏽蝕成粉末,被風吹散。王老五傷口裡的鐵屑不再動彈,被陳三斤撒上的棗木護身符粉末裹住,結成黑色的痂,疼痛也減輕了不少。鐘九歌清點紙人,發現隻剩下三個,紙人的臉上,第一次畫出了流淚的表情,用墨點的淚珠,看著讓人心頭發沉。
子時已過,陳三斤握著那半塊繡著 “蘇” 字的爛布,站在荒地邊。布料已經很脆,稍微一捏就掉渣,但上麵的字跡依舊清晰。遠處鐵牛的 “咚咚” 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 “哞” 叫,像牛在打哈欠,聲音傳遍了整個槐河鎮。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銀鎖的溫度慢慢降了下去,但那道母親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揮之不去。小童站在不遠處,對著棺材鋪的方向指了指,意思是 “阿繡姑娘還在等”。陳三斤把爛布塞進懷裡,小心翼翼地護著,轉身往鎮東走,袖管裡的噬生爪,第一次沒有因為鐵鏈的束縛而躁動,安靜得像睡著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