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沅卻笑了，她站起身，親自走到畫眉麵前，語氣親切又感激：“有勞姐姐跑這一趟。王妃姐姐的心意，我心領了。隻是……”
她麵露為難之色，輕輕撫摸著那件華美的宮裝，“這身衣裳太過貴重，妹妹福薄，怕是壓不住這份貴氣。若是因此衝撞了宮裡的貴人，豈不是辜負了姐姐的愛護之心？”
畫眉臉上的笑容一僵，正要開口說些“王妃賞賜，豈能不穿”之類的話。
宋清沅卻不給她機會，她拉住畫眉的手，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進她手裡，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和依賴：“好姐姐，你最是王妃娘娘跟前的體己人，你幫我跟王妃姐姐說說。就說妹妹膽子小，初次麵聖，心中實在害怕。
這身恩典，妹妹先謝恩收下，等日後膽子大了，再穿給王妃姐姐看。
今日，就容我穿得素淨些，跟在姐姐身後，也免得丟了王府的臉麵。”
她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王妃的麵子，又把姿態放得極低，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膽小怕事、全心依賴王妃的無知新人。
畫眉掂了掂手裡分量十足的荷包，再看看宋清沅那張誠惶誠恐的臉。
一時間竟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人家都怕得要死，你總不能逼著人家穿這身去“送死”吧？傳出去，倒顯得王妃刻意為難，用心險惡了。
“既然側妃這麼說……”畫眉隻能乾笑著應下，“那奴婢就回去如實稟報王妃娘娘。”
“多謝姐姐體諒。”宋清沅親自將她送出門外。
看著畫眉一行人遠去，聽竹才長舒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說：“娘娘，真是嚇死奴婢了。王妃娘娘這心思，也太毒了！”
“以後這樣的事情，還多著呢。”宋清沅轉身走回鏡前，神色平靜，“把那套雨過天青色的常服拿出來，頭麵就用白側妃送的那對羊脂玉佩，再配幾支素銀簪子即可。”
雨過天青，是極淡雅的顏色，配上溫潤的羊脂白玉，既不失身份，又絕不張揚，在一眾姹紫嫣紅的宮裝裡，反而會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這便是她的策略：敵欲我進，我偏退。崔靜月想把她捧成一個光芒萬丈的靶子，她偏要當一抹毫不起眼的背景。
待一切收拾妥當，宋清沅帶著聽竹，前往王府正門與王妃彙合。
馬車早已備好，是親王規製的八寶琉璃車，寬敞華麗。
她到的時候，白側妃白嬌嬌已經到了，正靜靜地立在車旁。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裙擺上繡著幾枝疏落的墨竹，整個人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氣質清冷出塵。
見到宋清沅，她隻是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宋清沅也回以一禮。
兩人正靜靜站著，王妃崔靜月在一眾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姍姍來遲。
她今日盛裝打扮，一身正紅色織金鳳尾牡丹宮裝，頭戴九尾攢珠鳳釵，金光閃閃，貴氣逼人。她一出場，便將周圍的一切都壓了下去。
“讓兩位妹妹久等了。”崔靜月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目光落在宋清沅身上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冷意。
但隨即又化為關切，“哎呀，沅妹妹怎麼穿得這般素淨？可是畫眉沒把本宮的心意送到？”
宋清沅連忙上前，福了福身，滿臉歉意：“是妹妹的不是。隻是妹妹第一次入宮，心裡實在膽怯，怕穿得太好，衝撞了貴人。還望姐姐恕罪。”
“傻妹妹，說的什麼話。”崔靜月親熱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副姐姐疼愛妹妹的模樣，“有姐姐在，你怕什麼？不過這樣也好，素淨些，不惹眼，安安穩穩的。快上車吧，莫要誤了時辰。”
她嘴上說著安穩，那語氣裡的輕蔑和“果然是小家子出身，上不得台麵”的意味，卻毫不掩飾。
三人依次上了馬車。王妃居中，宋清沅和白若雲分坐兩側。
車廂內熏著名貴的龍涎香，氣氛卻有些凝滯。
崔靜月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她拉著宋清沅，事無巨細地“教導”起來：“沅妹妹，待會兒到了宮裡，見了各位娘娘，一定要記得行大禮。
尤其是皇後娘娘，她最是看重規矩的。還有，安陽郡主，那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本宮的表姐，你見了她，可要比見了我還恭敬幾分才行……”
她絮絮叨叨，名為提點，實為施壓，句句都在暗示宋清沅身份低微，要夾著尾巴做人。
宋清沅始終垂著眼，恭順地應著：“是，多謝姐姐教誨，妹妹都記下了。”
一旁的白若雲，從上車開始便捧著一卷書在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但宋清沅的餘光瞥見，當崔靜月提到“安陽郡主”時，白若雲翻書的指尖，微微頓了一下。
馬車行得極穩，很快便抵達了宮門。
下了車，換乘宮內的小轎，一路行至舉辦宴會的“太和殿”前。
眼前豁然開朗。漢白玉的廣場，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殿宇巍峨，氣勢磅礴。
穿著各色華服的命婦貴女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言笑晏晏，衣香鬢影，構成了一副流動的富貴畫卷。
豫親王府一行人的到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者說，是吸引了所有人對宋清沅的目光。
“那個就是靖安王新冊的側妃？”
“看著倒是清秀，就是穿得未免太素了些，不像個受寵的樣子啊。”
“你懂什麼，這叫欲擒故縱。聽說王爺為了她，在禦書房站了一下午呢！”
“王妃娘娘也真是大度，還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夾雜著探究、嫉妒、輕蔑的目光，如同無數根細密的針，朝著宋清沅紮來。
崔靜月仿佛沒有聽見那些議論，依舊親熱地挽著宋清沅的胳膊，笑意吟吟地為她介紹著迎麵走來的貴婦：“沅妹妹，這位是吏部尚書的夫人。這位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妃……”
宋清沅微笑著，跟著她一一見禮，舉止得體，不卑不亢。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將她們的臉，與腦海中那本《宗親譜》上的信息，一一對應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嬌俏又帶著幾分傲慢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嫂子！”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桃紅色宮裝，梳著華麗墮馬髻的少女，正快步朝這邊走來。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容貌明豔，眉梢眼角卻帶著一股被寵壞的驕縱之氣。
正是安陽郡主，李心蕊。
“郡主。”崔靜月立刻鬆開宋清沅，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親切的笑容。
李心蕊親昵地挽住崔靜月的手臂，目光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宋清沅，毫不客氣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那眼神，充滿了赤裸裸的審視和鄙夷，仿佛在看一件不值錢的貨物。
“嫂子，這就是你們王府新抬進門的那個……宋側妃？”她故意拖長了尾音，語氣裡的輕蔑，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氣氛，瞬間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