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無形的網,勒得沈念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攥著那張薄薄的繳費單,指尖幾乎要嵌進紙裡。五十萬的數字紅得刺眼,像母親監護儀上驟然拉平的曲線,每一筆都在宣告絕境。
“沈小姐,透析已經不能再拖了。”醫生摘下口罩,語氣裡的惋惜壓過了職業性的冷靜,“找到匹配的腎源不容易,錯過這次機會……”
後麵的話沈念沒聽清。走廊儘頭的窗戶正對著上海的摩天樓,玻璃幕牆上映著流雲,那些觸手可及的繁華,與她此刻的泥濘格格不入。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服裝店老板娘催她回去加班的消息,時薪十五塊,要攢夠五十萬,需要不吃不喝工作六千六百多個小時。
她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去,膝蓋抵著胸口。脖頸間的銀質星星項鏈硌在鎖骨上,這是她記事起就戴著的東西,邊緣被磨得光滑,像個沉默的謎。母親總說這是她唯一的念想,可念想填不了醫院的賬單。
“沈念?”
一道低沉的男聲自身後響起,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沈念猛地回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在逆光處,高定西裝襯得肩線淩厲,腕上的百達翡麗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冷光。他身後跟著穿黑西裝的助理,氣場壓得走廊裡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你是誰?”沈念下意識地攥緊項鏈,指尖泛白。這人的眼神太有侵略性,像蟄伏在暗處的狼,讓她本能地警惕。
“陸知衍。”男人遞過一份文件袋,動作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知道你需要五十萬。”
沈念瞳孔驟縮。母親的病是隱私,除了主治醫生和溫景然,沒人該知道得這麼清楚。
“這裡麵是一份合同。”陸知衍的目光掃過她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沒有溫度,“假扮我的妻子,半年。作為回報,我付你一百萬,足夠你母親的手術費和後續治療。”
文件袋落在膝頭,沉甸甸的,像塊燒紅的烙鐵。沈念翻開,“契約婚姻”四個黑體字刺得她眼疼。條款寫得清清楚楚:分房睡,對外扮演恩愛夫妻,不乾涉彼此私生活,違約方賠償對方五百萬。
“為什麼是我?”她的聲音發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荒謬。眼前的男人一看就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物,要找個假妻子,有的是名媛趨之若鶩。
陸知衍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三秒,像在評估一件商品:“陸家長輩催婚,你足夠……普通,不容易節外生枝。”
普通。這個詞像針,輕輕紮進沈念心裡。她曾是設計係最有天賦的學生,抽屜裡鎖著無數張設計圖,夢想著有一天能在巴黎時裝周擁有自己的展位。可現在,“普通”成了她被選中的理由。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把文件推回去,指尖抖得厲害。
“你母親的手術安排在後天上午九點。”陸知衍看了眼腕表,“現在是下午三點,你有十八個小時。”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的助理會在這裡等你答複,合同隨時可以生效。”
說完,他轉身就走,黑色風衣掃過走廊的陰影,沒再回頭。
沈念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那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才猛地捂住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十八個小時,其實她沒有選擇。
當晚十點,沈念在醫院的樓梯間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頁時,她想起十歲那年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夜晚,也是這樣的無助——好像命運的方向盤從來不在自己手裡。
助理效率極高,半小時後,五十萬已經到了醫院賬戶。主治醫生笑著來通知她手術費已繳清,母親的各項指標都在好轉。沈念站在病房外,看著玻璃窗裡母親熟睡的臉,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沈小姐,陸先生讓我送您去陸家老宅。”助理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從今晚起,您需要住在那裡。”
黑色賓利平穩地行駛在夜色裡,車窗外的街景從老舊弄堂變成梧桐掩映的彆墅區。沈念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脖頸間的星星項鏈閃著微弱的光。
陸家老宅是棟歐式風格的彆墅,水晶吊燈亮得晃眼,光潔的大理石地麵能照出人影。管家領著她上二樓,推開一間客房的門:“沈小姐,這是您的房間。陸先生的房間在走廊儘頭,按合同規定,非必要不接觸。”
沈念剛放下行李,房門就被敲響了。
陸知衍站在門口,浴袍鬆垮地係在腰間,水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滑落,滴在鎖骨處。他似乎剛洗完澡,平日裡的冷硬褪去些許,卻更添了幾分危險的性感。
“記住你的身份。”他靠在門框上,目光掃過房間,“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碰的彆碰。”他的視線落在她頸間,停頓了半秒,“尤其是我的東西。”
沈念下意識地捂住項鏈,心臟莫名一縮。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陸先生也該記住,我們隻是交易。”
陸知衍挑了下眉,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他往前走了兩步,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空氣裡仿佛彌漫著他身上清冽的雪鬆味。
“最好如此。”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彆妄想用感情當籌碼,我對廉價的把戲沒興趣。”
說完,他轉身離開,房門被輕輕帶上,卻像在兩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鴻溝。
沈念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摸著脖子上的星星項鏈,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卻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灼熱。
手機在這時亮起,是溫景然發來的消息:“念念,阿姨的手術費我湊得差不多了,明天給你送過去。”
沈念盯著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久久無法落下。她該怎麼說?說自己把後半輩子賣給了一個陌生人?
夜漸深,彆墅裡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沈念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腦海裡反複回響著陸知衍的話。
廉價的把戲。
她苦笑了一下,是啊,她連玩把戲的資格都沒有。從明天起,她是沈念,也是陸知衍名義上的妻子,一個為期半年的、有價格的影子。
而她不知道的是,走廊儘頭的房間裡,陸知衍正站在落地窗前,指間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白裙少女笑得燦爛,脖頸間的銀質星星項鏈,在陽光下閃著和沈念頸間一模一樣的光。
他對著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煙蒂燙到手指,才猛地回神,將照片鎖進抽屜最深處。
上海的夜色濃稠如墨,將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困在了同一座華麗的牢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