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沈念是被樓下傳來的瓷器碰撞聲驚醒的,她揉著太陽穴坐起身,才想起今天是陸家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
管家早已備好早餐,銀質餐盤裡的吐司煎得恰到好處,水波蛋顫巍巍地臥在瓷盤中央。沈念沒什麼胃口,剛拿起刀叉,就見陸知衍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從樓梯上下來。
他顯然已經打理妥當,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平日裡的慵懶被銳利取代。看到沈念,他腳步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裙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
“王媽,”他頭也不抬地對管家說,“把衣帽間裡的備用禮服拿給沈小姐。”
沈念愣住:“我不需要——”
“陸家的餐桌上,還沒有穿地攤貨的規矩。”陸知衍打斷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彆給我丟人。”
沈念攥緊了手裡的刀叉,指節泛白。她知道自己不該在意他的話,可“地攤貨”三個字還是像針一樣紮進心裡。她默默放下刀叉,跟著王媽去了衣帽間。
衣帽間大得像個小型展廳,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女裝,從高定禮服到日常套裝一應俱全。王媽遞過來一條香檳色的真絲連衣裙,料子輕盈得像雲朵:“這是陸先生昨天讓人準備的,說是您的尺碼。”
沈念看著鏡中的自己,裙子勾勒出纖細的腰線,頸間的星星項鏈在絲綢的映襯下格外顯眼。她從未穿過這樣昂貴的衣服,渾身都不自在,仿佛偷穿了彆人的盔甲。
下樓時,客廳裡已經坐了不少人。陸老爺子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手裡拄著龍頭拐杖,目光渾濁卻帶著審視。旁邊坐著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女,想必是陸家的旁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陸知衍身邊的林薇薇。
她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魚尾裙,妝容精致,看到沈念時,嘴角勾起一抹看似友好實則輕蔑的笑:“這位就是知衍哥新娶的太太?看著倒是年輕,就是……這身裙子好像不太合身呢。”
周圍立刻響起幾聲低低的嗤笑。沈念知道她是故意的,這條裙子分明是量身定做的尺寸。她剛想開口,就被陸知衍的聲音打斷。
“薇薇眼神不好,就彆妄加評論了。”他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我選的衣服,自然合我的心意。”
林薇薇的臉色僵了僵,隨即又恢複了笑容:“知衍哥還是這麼護著人。對了沈小姐,聽說是普通人家出身?在哪高就啊?”
“在服裝店打零工。”沈念平靜地回答,沒有隱瞞。她不想在這種場合示弱,哪怕對方的語氣裡充滿了優越感。
“哦?服裝店啊。”林薇薇故作驚訝地捂住嘴,“那一定很辛苦吧?不像我們,每天隻需要參加參加下午茶會,挑挑珠寶什麼的。”她說著,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鴿子蛋鑽戒。
陸老爺子咳嗽了一聲,目光落在沈念身上:“既然進了陸家的門,就該有陸家主母的樣子。知衍,回頭讓她辭了那份工作,在家學學禮儀。”
“爺爺,”陸知衍放下茶杯,聲音不高卻帶著分量,“沈念有自己的想法,我尊重她的選擇。”
這是他第一次在家人麵前維護她,沈念有些意外,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那裡麵沒有溫度,仿佛隻是在履行契約裡“扮演恩愛夫妻”的條款。
餐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林薇薇幾次想找沈念的茬,都被陸知衍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他會在沈念夾不到遠處的菜時,自然地把盤子推到她麵前;會在她被旁支親戚追問家底時,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
沈念像坐針氈,每分每秒都覺得煎熬。她能感受到周圍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像細密的針,紮得她渾身不自在。
終於熬到散席,沈念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餐廳。她剛走到樓梯口,就被林薇薇攔住了。
“沈念是吧?”林薇薇靠在欄杆上,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敵意,“我勸你識相點,早點離開知衍哥。你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彆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林小姐,”沈念直視著她,語氣平靜卻帶著倔強,“我和陸知衍是簽了合同的,在契約結束前,我不會離開。”
“合同?”林薇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真以為那份破紙能綁住他?知衍哥隻是暫時需要一個擋箭牌,等他玩膩了,你什麼都得不到。”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而且,陸家的水很深,不是你這種小丫頭能蹚的,小心最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攥緊了手心:“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說完,她繞過林薇薇,快步上了樓。回到房間,她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林薇薇的話像一根刺,紮進她心裡。她知道自己和陸知衍之間隔著天塹,可此刻,她沒有退路。
傍晚時分,沈念接到了服裝店老板娘的電話,讓她今晚去店裡加班整理新到的貨。她換了身普通的衣服,剛走出彆墅,就看到陸知衍的車停在門口。
“上車。”他降下車窗,語氣依舊冰冷。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順路。”他打斷她,不容拒絕。
車裡的氣氛很沉默,隻有車載音響裡流淌著舒緩的古典樂。沈念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心裡五味雜陳。今天餐桌上的維護,是他的刻意為之,還是潛意識裡的舉動?
“今天……謝謝你。”她猶豫了很久,還是開了口。
陸知衍目視前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彆誤會,我隻是不想讓陸家成為彆人的笑柄。”
沈念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她想多了。她轉過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到了服裝店門口,沈念剛想推門下車,就聽到陸知衍的聲音:“九點,我來接你。”
她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推門下車。
服裝店位於一條熱鬨的商業街,晚上客流量很大。沈念剛換好工作服,就遇到了麻煩。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對著一件真絲襯衫挑三揀四,最後竟說被沈念碰過的衣服晦氣,要投訴到總部。
“這位女士,我已經很小心了,沒有弄臟衣服。”沈念耐著性子解釋。
“你碰過就是晦氣!”女人尖著嗓子喊道,“一看就是窮酸樣,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貴的衣服吧?趕緊給我道歉!”
周圍的顧客紛紛側目,沈念的臉漲得通紅,卻還是咬著牙不肯低頭。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太太的人,你也敢動?”
沈念回頭,看到陸知衍不知何時出現在店裡,他徑直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目光銳利地看向那個女人:“這件衣服,我買了。另外,向我太太道歉。”
女人顯然認識陸知衍,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結結巴巴地說了句“對不起”,轉身就跑。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老板娘連忙跑過來:“陸、陸總,您怎麼來了?”
陸知衍沒理她,隻是看著沈念:“還不走?”
沈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半拉半拽地出了店門。坐上車,她才後知後覺地問道:“你不是九點來接我嗎?”
“提前了。”他發動車子,語氣平淡,“看不得某些人仗勢欺人。”
沈念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心裡忽然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這個男人,冷漠又刻薄,卻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像一道矛盾的光,讓她看不透,也猜不透。
車窗外的霓虹閃爍,映在陸知衍的眸子裡,明明滅滅。沈念忽然想起早上在衣帽間看到的那件禮服,還有餐桌上他不動聲色的維護,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陌生的悸動。
她不知道,這場始於契約的婚姻,早已在不經意間,悄然偏離了預設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