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就是鄭方圓的妻子,何妍。一個在母親極力撮合下勉為其難結婚的女人,一個讓鄭方圓險些後悔終生的女人,一個讓鄭方圓此生不願再婚的女人。可詭異的是,這還是一個促使鄭方圓仕途觸底反彈的怪女人。讓鄭方圓後來不知道究竟是該恨她還是該感謝她。
鄭方圓並不是懼內,而是無可奈何。他父母早亡,下麵又有個5歲的女兒。為了給母親治病,全部積蓄砸了進去,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否則,一個省會城市郊區鎮的副鎮長,又怎會淪落到下班跑滴滴賺錢呢。要是這個時候離婚,單靠鄭方圓一個人,恐怕劈成兩半都應付不過來。他隻能不斷心口吞刀,先忍著吧。
但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特彆是在對方肆無忌憚的羞辱下。
心煩意亂下,鄭方圓並未直接回家,而是停車步行來到江邊散散心。
這麼晚的郊區江邊,應該是不會有人閒逛的。可他剛點上煙,餘光卻發現距他五十米遠黑暗處,有一個人正憑欄出神。看身形,是個60歲左右的老頭。
這個老頭,也就是鄭方圓偶遇的省委副書記農俊能。隻是,他此刻有眼無珠,認不出來。
我去,不會是要跳江吧。
若是平常,他是不帶搭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這會他心情糟糕,不如上前打探下對方有什麼想不開的,興許聽了之後,自己就能想開了呢?
鄭方圓移步到老頭身邊,向他遞出一根煙:“大爺,在這跳的話可不好,這裡來的人少,可能幾天都沒人發現啊。到時候人都泡爛了,身份都不好確認……”
農俊能一愣:“小夥子,你是真不會說話啊。我要是年輕二十歲,恐怕你得挨揍。”
鄭方圓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要是年輕二十歲,我就不感興趣了,讓你去跳。”
“為什麼?”
“這年代,年輕人煩惱多、壓力大,尋短見不稀奇了。但你這個年紀還尋短見的,我就來興趣了,都活到這個歲數了,還有啥想不開的。嗯……先讓我猜一下,看準不準。”
鄭方圓上下打量了一番農俊能:“看你的氣質,應該是個退休老同誌,之前還當過個小官。不會是曾經犯的錯被牽連出來了吧,紀委在查你了?”
“哈哈。”農俊能忽然笑了,“你這個小夥子,還挺有意思。”
農俊能並非嘲笑,而是覺得鄭方圓猜測得竟有幾分切合。他不是被紀委調查,但確實在官場上犯了錯誤,鬥爭失利,勢力範圍被圍剿殆儘,此刻正麵臨被放逐的命運。
鄭方圓看他這樣子,以為自己猜對了:“多大的錯誤,要用自殺謝罪?”
“很大。”農俊能敷衍了一句。
他的錯誤,並非肉體謝罪,但也是另一種生命凋亡,那就是政治生命的終結。對於他這位本來大有希望衝擊正部的副書記,顯然,在王興修的手腕和更上麵大佬的搖頭下,無法實現願望了。
“你也是一個乾部吧?”農俊能問。
“為什麼這麼說?”鄭方圓略帶警惕,在外接單,他絕對保密自己的身份,因為隻會帶來麻煩。
“嗬嗬。”農俊能沒有解釋,他早已洞穿對麵這個年輕人,“有三十了吧。這個年紀還沒混出頭,基本快跟官場無緣了。上麵有領導的壓力,下麵有家庭的壓力。在外有社會給的壓力,回家有生活給的壓力。你很焦慮啊。”
“從哪裡看得出我焦慮?”
“身上的氣息,跟那些一個位置上掙紮多年始終無法進步的官員一樣,說話陰陽怪氣、眉頭一天到晚皺著,臉上寫滿疲憊。”
鄭方圓心下一驚,這老頭察言觀色確實有兩把刷子。但他死活也不可能聯想對方是什麼大佬,頂多是混跡體製多年,對體製內的乾部比較熟悉而已。
“嗬嗬。那依你老人家看,我該怎麼辦呢?什麼調整心態、知足常樂的話就彆說了,我都聽膩了。”
“哈哈。”農俊能笑了,“你這小夥子挺有意思,跟我認識的一個年輕人很像,但又多了一些圓潤,很對我口味。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跟你說點彆人不一樣的。我就教你為官六則,你要是能參透並實踐運用,保證受益無窮。”
“為官六則?”這個詞讓鄭方圓覺著新鮮。
“對,我自己整理的,或者也可以叫做官場方圓術。就看你能不能記住了。”
原本鄭方圓是沒有聆聽興趣的,自己也算混跡官場多年了,雖然隻是最底層的副科,但對官場有多複雜、多難爬可謂已經心知肚明。
可聽到官場方圓術幾個字,倒讓他愣了一下。方圓術?自己不就叫鄭方圓嗎?這倒是件巧事。
“你說說看。”
“第一,不卑則勝,對上不跪,卑微反遭踐踏。”
“不卑則勝……”隨後農俊能說出一句,鄭方圓就跟著輕念一遍。
“第二,存亡之道,成王敗寇,犧牲無可避免。”
“第三,虛實相生,唯上唯實,權衡是門藝術。”
“第四,隱忍待時,遭遇強權,低頭並非認輸。”
“第五,勝負無常,守拙致遠,初心就是底牌。”
“第六,利害同體,站隊賭局,得失身不由己。”
“都記住了嗎?”
“害,這有什麼難的。不過你這什麼為官六則,倒挺耳目一新,哪本書寫的?”這麼有意思的排比和犀利的文字,鄭方圓以為他是從哪本官場小說或者職場寶典上撿來的。
“哈哈,那就無可奉告了。”農俊能知道鄭方圓並不完全相信自己,他也無所謂,本就是離開秦南前的興致隨聊,這些都是他半生從政的心得體會,沒經曆長年的習練,是不可能參悟的。鄭方圓如果能一秒悟透,那才叫奇怪呢。
鄭方圓當然不相信這些對仗工整、用詞精煉的話能有什麼用,真要有用,這老頭早就一人之下,哪還輪得著自己在這當麵請教?
就好比街頭那些號稱可以占吉避凶的風水大師,真要有那本事,他們還要自己在街上擺攤掙這三瓜兩棗?
他權當這老頭是在哪本官場小說上抄下來的,擱這故弄玄虛呢。
兩人又閒談了幾句,鄭方圓覺得跟他聊天很是暢快,加之時間不早了,便主動提出免費帶他回城。
農俊能愣了一下,爽快同意了。然後拿出手機給人打了個電話:“不用來接了。”
“你還叫了車?”鄭方圓有些詫異,第一次見尋短見的人還預約了回頭車。
“嗬嗬,個人習慣。”
什麼怪異習慣……難不成叫人來拉自己的魂魄?有些地方似乎有這種風俗。畢竟中國人傳統觀念裡,在外麵身亡,如果不能及時將身體帶回家,就會變成孤魂野鬼。
想到這,鄭方圓哆嗦了一下,幸好沒讓他跳,不然萬一跟自己上了車咋整……那可真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