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裡的水混混沌沌,摻了塵土一般,看起來臟乎乎的。
然而崔謹卻笑了,她遙遙對長公主行了一禮:“民女多謝長公主恩賞。”
這水裡,加了露兜樹根燒成的灰燼。
硫磺和銀粉能夠反應成青黑色物質,而據《本草綱目》記載,露兜樹根燒成的灰燼正好可以中和掉那種物質。
崔謹從袖中取出隨身帶的手帕,在盆裡浸濕,擰到半乾。她隻輕輕擦了擦,青黑色就全落到帕子上,露出她潔白無瑕的肌膚。
這一下,他們總算相信了:
“掉了,掉了,看來崔謹說的是真的。”
“這老虔婆,竟想出這些個害人的法子,真是臟心爛肺的東西!”
“長公主英明,早就看破這其中陰謀了。”還有人趁機拍馬屁。
有了長公主的支持,風向瞬間變化,一時眾人都站向崔謹這一邊。
阿曲推了一把香篆:“還不老實交代,是誰指使你害我家小姐的?”
香篆打著抖,咬牙不語,卻忍不住朝薛氏的方向抬眼看去。
“香篆,你真是忠心。”崔謹微微俯身,對她微笑,幽幽地說,“我聽說薛三爺在牢裡,正缺個貼心的伺候,你猜,她會不會為了感念你,將你送過去呢?”
香篆的神經已經緊繃到極點,被崔謹一刺激,幾乎崩潰。
“啊!”香篆驚恐地大力搖頭,“不要!不要!”
她看向薛氏,直直向她膝行而去,哭求著:“夫人夫人!求求你了,不要把我送給薛三爺!我什麼都肯做!我、我去監視崔謹,我去摻硫磺進香粉,我……”
“啪!”薛氏狠狠打了香篆一巴掌。
“閉嘴!”
“香篆瘋了!快把她拖下去,關起來!”薛氏心慌不已,急忙下令。
四名小廝上前,才控製住幾近瘋狂的香篆,封住她的口。
薛氏抬首四看,發現所有望向她的目光都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們都這麼看我作甚?”她忙扯了扯崔承的袖子,“老爺,說句話呀!”
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崔承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替她開脫。
崔承隻好道:“事情尚無定論,先將香篆押下去,小心看管。”
“香篆陷害我不成,竟然還敢攀誣夫人。”崔謹十分生氣,正色道,“剛剛在香篆房裡,不僅找到了她試圖藏起來的香粉盒,還找到了裝硫磺粉的小陶罐。”
“隻消順著這小陶罐的線索,就能查出幕後之人,還夫人一個清白。”
崔承隻覺崔謹在旁邊像念經一般,越聽越煩躁,他勉強耐著性子敷衍:“待今日送走賓客,我自會將一切查明。”
羅氏忍住笑,聲音不大不小地起哄:“不如此刻就查?也好當著眾人的麵,還我們薛夫人一個公道呀。”
薛氏眼睛恨得要滴血,狠狠剜了羅氏一眼。
“冤枉!若是我做的,就叫我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轉臉,薛氏做出無儘的悲傷委屈來,指天誓地,哭道,“眾位看看,今日這典儀,我無一不儘心的,若我厭惡謹娘,又怎會答應添她上譜!”
“香篆那死丫頭,不知道受了誰的指使,這是要先害了謹娘再冤枉我呀。”
“為了崔府,我天天忙前忙後,根本就沒注意過什麼硫磺啊陶罐的。”
“即便查出這些東西出自何處,也有可能是被人栽贓的不是?”
……
然而,薛氏這一出就如同獨角戲,無人附和,漸漸,她自己也沒了意思,甚至透出詭異的尷尬來。
“我自是相信夫人的。”最終,還是崔謹善解人意地替薛氏解圍。
至於旁人信不信,可就管不著了。
薛氏哭的有點兒累了,有些踉蹌,崔謹忙關切地扶住她。
薛氏的手臂禁不住一顫,她感到一股惡寒從脊梁骨直竄到天靈蓋。
阿曲一直押著師婆驅夜:“那這個呢?送官府嗎?”
“送什麼官府?老爺我就是官。”崔承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又衝各位賓客擠出笑來,“說到底,隻是家事。既然沒出什麼大問題,還是關起門來解決吧。”
什麼叫“沒出什麼大問題”?自己女兒被人誣陷為水鬼,差點兒被沉塘或者刺死,也不叫“大問題”?
唯有他的官聲,他崔氏累世的名譽,才重要?
崔謹冷眼看著這個便宜爹,忽然有些慶幸不是真正的小謹娘站在這裡,不然,她該多難受啊。
而自己,就不會,絲毫不會。
她看向顧瑜,顧瑜會意,上前道:
“崔大人,師婆妖言惑眾,在京都縱橫作惡,這可不僅是崔府的家事。”
一個中年男人攙扶著一對老夫妻來到眾人麵前,三人皆是窮苦百姓的打扮,頭發焦枯,麵色黑黃,粗布衣上還打了不少補丁。
崔承皺眉:“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他們顫顫巍巍地朝崔承跪下,磕頭。
中年男人哀求:“崔首輔,草民一家,求您主持公道!”
崔承很想把這三個賤民趕出去,沒來由臟汙他家的地兒!可眾目睽睽之下,他自然要偽飾一下。
他上前扶那對老夫妻,親和地道:“快請起。這樣,崔虎,你先帶這幾位到廳裡麵休息,待典儀結束,我一定好好聽你們的冤情。”
“不行!草民就要在這說!”中年男人固執地跪著,驀地手指師婆驅夜,“草民要狀告薛三買通師婆驅夜,逼奸良籍,害死我妹妹、妹夫、侄子侄女一家四口!”
“你說什麼?”崔承以為自己聽錯了。
薛氏直接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眾人驚呆了,向崔承和薛氏看過去。
京都無人不知薛三爺紈絝,卻也不想這一下子,他就背上了四條人命的指控。
謝沉璧眼眸微動,暗中觀察著崔謹。隻見她以袖掩口,眸中滿是難以置信的模樣。
今日這整場戲,她都演的很不賴。
隻可惜,她的同夥,就沒有她那麼專業了。
不遠處的顧瑜,可能第一次做這種事,又激動又緊張,時不時去看崔謹,捕捉她的暗示。
原來,這一家苦主是崔謹弄進來的。
這幾人告到崔承麵前,為何?
是因為薛家勢力盤根複雜,沒有人敢替他們伸冤嗎?
所以他們才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逼崔首輔大義滅親?
亦或是,他們隻是崔謹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