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見她出來撐開一把杏色竹節傘遮去徐徐飄下的細雪，伸手理了理許昭耳邊的發髻，不經意問道：“姑娘發髻怎麼亂了？”
“不知道。”許昭臉不紅心不跳平聲道。
青葙瞥向屋內，未見什麼異樣，也消了心下的疑慮，領著許昭走向萬春閣。
這一走，冷竹軒即又恢複了死寂。
待許昭出了門，床上躺著的許墨琛脩地睜開眉眼，黝黑的瞳孔深不見底。
他凝視著許昭遠去的背影，眸子暗沉，指節細細摩挲著尚存餘溫的褥子。
……
許昭快步走到萬春閣，越過風雪遠遠一望，一副新換上的春聯用輝金的墨刻畫懸掛至閣前兩根楹柱上。
題字：天增歲月娘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
立柱邊圍了幾個嬤嬤，一見她們來了，忙都上前迎笑說：“剛才老夫人還念呢。四姑娘快隨老奴過去吧。”
老嬤嬤引她進東廂門，門扇兩開，卻落下一層厚重的席簾阻了刺骨寒風。
許昭走近，有三四個丫鬟爭著打起簾籠，一麵聽人回話喊道：“四姑娘到了。”
入了門，一股暖意撲麵而來，與外麵的寒氣襲人天差地彆。
穿過墨色飛舞的清屏，就見主位上鬢發如銀的許老太太著一身櫚棕華服，她點手示意許昭去她身側落座，聲音略顯滯澀：“怎的來得這樣晚，有什麼事比一大家子團圓還重要？”
許昭正欲回答，許慶笙不滿地努努嘴，先聲：“我看是不巧被什麼晦氣東西給絆住了腳，走不開罷了。”
老太太正了正色，眉宇間帶有幾分淩厲，不悅道：“早間聽嘴雜的下人說，你同昭丫頭起了爭執，可有此事？”
許慶笙忍不住看向許昭，卻見她像是個事不關己的模樣，心底更堵著氣。
若是許昭肯跟他道歉，他倒可以不與她計較許墨琛那事，但等了片刻，許昭依舊沒有要駁斥的意思，隻乖乖就著兩個丫頭打來的清水淨手。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許慶笙忍了忍氣，聲音悶悶的：“隻是孫兒牽了幾隻惡犬在府中馴養，恰讓昭妹妹瞧見了，興起想要靠近它。但孫兒見這惡犬野性難除，恐傷了昭妹妹，所以起了爭執。”
許老太太狐疑地掃了眼許慶笙，疑心道：“哦，是嗎？”
許叔仁不明所以，故作斥責道：“你這孩子也著實不懂事，怎可在許府裡養這些個畜生？嚇到府中姊妹怎好交待？”
許慶笙垂下頭恭敬地說：“父親教訓的是。”
周氏頭簪了支精巧的蝶狀斛球瑪瑙釵，身著赤緞羅裙，打扮得明豔動人，笑嗬嗬地接話：“是啊，不過是隻畜牲，趕明兒逐出府去就是了，大好的日子何必動怒。”
坐在老太太左側的許伯先一身儒雅之態，舉手投足間透著文雅，淺色長衣一副讀書人模樣，麵帶正氣，與許忱言倒有幾分相像。
他出聲：“既是年夜，便和和樂樂地，勿要再論及他事。”
林氏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著，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生生給壓下去了。
她顧著儀態，連頭上的金步搖也穩穩當當的，與平日裡大相徑庭，倒顯些許怪異。
老太太也不再細究，慈眉善目地看向許昭：“昭丫頭，祖母曉你自小雙親不在近旁，著實惹人憐……”
她示意一旁的冬蠶，便有人抬了兩個物件上來。一隻是文心雕琢的赤金螭項圈，瞧上去甚為金貴精巧。
另一物是件毛色絕佳的白狐裘，放眼整個上京都尤其少見。
老夫人：“首飾是祖母專門令人造的賀歲禮，旁的狐氅是仲懷著意從關外捎來的，還留了封信，待回院裡，再讓識字的嬤嬤與你細讀。”
青葙曲身行禮，後使人將東西抬下去一應收好。
許昭沉下頭應聲：“謝謝祖母。”
隔了兩三個座兒的許荊憤憤地偏過頭，將手腕上泛著幽光的碧玉翡翠鐲摘下來收進袖裡。
這鐲子雖也是上品，可怎麼瞧都不如許昭那隻赤金螭項圈耀目。
虞氏留意到許荊的小動作，憂鬱的麵容上更添一絲愁色，語重心長地對許荊道：“人最忌諱的就是計較。”
“計較太多，反而不開心。”
她悠悠地望向許昭，“昭丫頭就挺好，向來也不計較什麼。”
許荊本就憤憤不平，偏自家娘親胳膊肘還往許昭那拐，登時氣急了，回嘴道：“誰計較了！我就是不爽！”
說罷她扭過頭去，不願再同虞氏言語。
虞氏見許荊不想理她，眉頭皺得更加深，滿臉哀怨：“唉……旁人幸福安樂，可憐我一個人，季恒和穆兒離家不歸，母女異心處之，不如常伴青燈……”
聞聲，許老太太厲聲出言嗬斥：“整日唉聲歎氣的，成什麼樣子？”
虞氏眼若秋波，楚楚可憐。嘴上雖是閉了，但在心底的愁緒更濃。
“起筷。”冬蠶得了老夫人的眼色，高喊了一句。
玉著一齊擺了上來，各人其樂融融地，麵上帶著喜意，席宴間笑語不絕於耳。
不多時，外頭一響禮炮衝上雲霄，照亮整片夜空，隨之而來的是陣陣鴉鳴鵲噪的歡笑聲，隱隱傳進許府來。
許荊眼眸一轉，即刻落了筷，歡欣雀躍地朝老太太詢問道：“祖母，孫女聽外頭熱鬨，許是龍燈過街，還請祖母允我去府門口瞧上一眼，祈求祖母福壽安康。”
老夫人臉上堆滿皺紋，一笑皺紋就更深了，故作嗔怪道：“瞧，這就坐不住了，怕隻想湊個熱鬨，拿我這個老太太當幌子呢……”
她大手一揮，寵溺道：“去吧。”
許荊紅了臉，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謝祖母！”
她轉身朝門外竄去，引得眾人豔羨，蠢蠢欲動。
老太太自是曉得他們的心思，渾重的聲音話說得乾脆：“大夥也彆乾坐著了，一齊去吧。”
府中下人也樂了起來。
周氏忙動身去攙扶老夫人，順著許荊的方向走。
虞氏柔弱，落在後麵。婢女抬手扶住她往外走一邊低聲說：“夫人，您與二姑娘素來生分，奴今日看二姑娘心情頗佳，夫人要多與她親近親近才是。”
虞氏鄭重地點點頭，加快腳上步子欲追上許荊。
大門一開，一陣火光撲麵而來，街巷上燈火通明如晝。
百姓耍起龍燈，舞動獅子，踩上高蹺，一片祥和喜悅，在歡鬨中祈求來年風調雨順，萬事吉祥如意。
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過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