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玄清道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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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了九遍,齊雲還是沒有將那搖搖欲墜的大門衝開。

他疲憊地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看來今天晚上,是衝不開了,罷了,欲速則不達,本來我修煉的就很快了,不著急這一晚!”

倦意如潮水般湧來。

齊雲就著臉盆架上半溫的水,簡單洗了個澡,也就是把渾身的汗,擦洗了一邊。

隨即就熄燈,倒在那張硬板床上。

幾乎是沾著枕頭,濃重的黑暗便將他吞噬。

……

黑暗中,一陣刺骨的冰冷,順著赤裸的脊背、胳膊、大腿,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裡鑽。

硌。

後背、腰側,被尖銳的硬物硌得生疼。

齊雲猛地一個激靈,意識從混沌的睡眠深淵裡被強行拽出,豁然睜開雙眼!

沒有筒子樓斑駁的天花板,沒有窗外京城模糊的燈火光暈。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緩緩流動的灰色霧氣,冰冷潮濕,纏繞在身上。

身下,是堅硬、冰冷、凹凸不平的碎石和瓦礫。

遠處,那尊巨大、冰冷、沉默的青銅丹爐,如同亙古不變的墓碑,矗立在廢墟中央。

五臟觀!

“我去!不會吧?!”

齊雲一個挺身坐起,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

他低頭,隻看到自己赤裸的胸膛、手臂和大腿,隻穿著一條單薄的內褲,在灰霧彌漫的廢墟裡,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環顧四周,斷壁殘垣依舊,倒塌的石柱,散落的瓦礫,一切都和他上次離開時彆無二致,仿佛時間在這裡徹底凝固。

“這……又回來了!”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攫住了他。

上一次好歹還穿著衣服!

他下意識地夾緊雙腿,一陣後怕的寒意順著尾椎骨爬上來。“他娘的,幸好老子終究沒有裸睡,不然的話……”

想到自己可能一絲不掛地出現在這鬼地方,齊雲打了個寒噤,那畫麵簡直慘不忍睹!

他撐著冰冷粗糙的地麵站起身。

環顧這片死寂的廢墟,隻有灰霧無聲流動。

沒有選擇。他搓了搓凍得發麻的手臂,邁開步子,深一腳淺一腳,熟門熟路地朝著那條下山的、被濃霧籠罩的小徑方向摸索而去。

“也不知道,是和上次的時間線接上,還是如何!媽的,下山先找衣服!”

灰霧翻湧,將他的身影漸漸吞沒。

世事糜爛!

宋家莊的人,卻像山窩窩裡最不起眼的石頭,麻木地承受著。

黑風山一帶太偏了,山高皇帝遠。

世道好,皇糧不見少;世道壞,莊子上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水。

對他們而言,頭頂的天是黃是藍,遠不如田裡秧苗的青黃更揪心。

今年本該是個好年景。

風調雨順,日頭足,雨水勻,地裡的麥穗沉甸甸,穀子壓彎了腰。

可宋家莊的土牆茅屋間,卻彌漫著比往年更濃的愁雲慘霧。

打穀場上,新收的糧食堆成了小山,在秋陽下泛著金燦燦的光。

宋老三把最後一袋穀子重重摔上牛車,粗糙的大手在鼓囊囊的麻袋上狠狠摩挲了幾下,指關節捏得發白。

他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場邊蹲著的老族長,聲音嘶啞,帶著一股壓不住的邪火:“三爺爺!

咱爺們兒起早貪黑,汗珠子摔八瓣種出來的糧食,真就這麼……就這麼喂了山上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老族長宋老栓蹲在磨盤大的石碾子旁,吧嗒著早滅了火的旱煙袋。

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皺得如同風乾的核桃皮。

他抬起渾濁的眼,望了望遠處黑黢黢、如同巨獸蹲伏的黑風山山影,又低頭看了看場中那幾輛裝得滿滿當當的牛車,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歎息聲又沉又緩,像一塊浸透了水的破布,沉甸甸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老三啊……”老栓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磨過石頭,“不給?他們拎著刀子下來搶啊!咱莊子上……還能剩下啥?”

至少不會死人。

這句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哽在老栓喉嚨裡,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前幾天,山上下來個獐頭鼠目的嘍囉,腰裡彆著明晃晃的攮子,大喇喇地往村口老槐樹下一站,唾沫星子橫飛,說他們黑風寨也要收“山稅”!

按人頭攤!不交?寨主說了,刀子比嘴皮子管飽!

這田裡的收成,皇糧扒一層皮,東家劉老財抽走一大半,剩下的這點活命糧,還得被山賊刮走一大塊!

十成糧食,交了皇糧、東家租子、山賊的“稅”,落到各家各戶手裡的,還能剩下幾粒?

那點子糧食,夠莊裡的娃兒們熬過滴水成冰的隆冬麼?

老栓隻覺得心口堵得慌,像壓了塊磨盤。

看來今年冬天,自己和莊子裡那幾個老棺材瓤子,是得“走”了。

進山,找個背風的旮旯,悄沒聲地躺下!

省下幾口嚼穀,留給娃娃們。

“要是……要是玄清道爺在咱左近就好了!”

蹲在牛車另一邊的宋老六,忽然悶悶地冒出一句,打破了死寂。他眼裡燃起一絲微弱的希冀。

這“玄清道人”的名號,近來在黑風山周邊幾個窮苦莊子裡悄悄流傳。

都說是個新冒出來的狠角色,專好打抱不平。

有說他單人獨劍挑了盤踞官道十幾年的“黑煞幫”,也有說他夜闖亂葬崗,把盤踞古墓吸食人氣的“老鬼”燒成了飛灰。

神乎其神。

老栓卻隻是苦笑著搖搖頭,煙鍋子在石碾子上無意識地磕了磕,發出空洞的聲響。

他正要開口駁斥老六這不著邊際的妄想。

那黑風寨可是實打實窩著百十號積年的悍匪,個個都是刀頭舔血的亡命徒!

玄清道人?就算他真有傳言的能耐,也是單槍匹馬,能頂個啥用?

神仙打架,遭殃的還是他們這些地上的螻蟻!

就在他乾癟的嘴唇翕動,那個“不”字將將出口的刹那。

“叮鈴…叮鈴鈴……”

那鈴聲清脆,悠揚,甚至帶著幾分山泉洗過玉石般的空靈,就那麼毫無征兆地。

穿透了打穀場上死水般的絕望,順著微涼的秋風,從田野薄霧深處清晰地蕩了過來。

像一滴滾油濺進了冰水裡!

場中所有木然的臉,瞬間活了過來!

宋老三猛地直起佝僂的腰,王老六像被火燎了屁股似的“噌”地從地上彈起,連那幾個佝僂著背、眼神早已渾濁麻木的老漢,也倏地瞪大了眼!

幾道目光,如同溺水者驟然瞥見浮木,帶著一種近乎灼熱的、孤注一擲的渴盼,齊刷刷地刺向鈴聲傳來的方向!

連空氣都仿佛被這驟然凝聚的期盼繃緊了。

宋老栓那顆在胸膛裡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心,此刻竟像擂鼓般“咚咚咚”地狂跳起來!

乾癟的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不成調的嗬嗬聲。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薄霧,裡麵翻湧著連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卑微又熾烈的祈願:

“老天爺……老天爺開開眼吧!

老漢我……我宋老栓土埋脖子的人了,一輩子沒走過運,黴運倒是一籮筐!

您老人家就當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宋家莊這百十口子吧!

讓那玄清道爺……真真兒的……顯顯靈吧!”

晨霧如紗,被風輕輕撩動。

田野儘頭,那灰白色的朦朧裡,一個清晰的輪廓漸漸勾勒出來。

一頭驢!

一頭骨架勻稱、毛色油亮的驢子,正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

頸下,一枚擦得鋥亮的黃銅鈴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出那一聲聲勾魂攝魄的“叮鈴”脆響!

“驢!是驢!”

王老六激動得聲音都劈了叉,手指哆嗦著指向霧中,“傳……傳聞裡!

那玄清道爺……就是騎驢的!就是騎驢的!錯不了!

道爺顯靈了!道爺來救咱們了!”

希望的火苗“轟”地一下在每個人心頭爆燃!

宋老三拳頭捏得死緊,臉上迸發出一種近乎狂喜的紅光。

幾個年輕後生更是激動得往前擠,恨不得立刻撲過去跪拜。

宋老栓隻覺得一股滾燙的血直衝腦門,眼前都有些發花,那佝僂的背脊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

老天爺,真開眼了!真開眼了!

青驢的蹄聲“嘚嘚”,踏著田埂上的濕泥,愈發清晰。銅鈴叮當,如同仙樂。

驢背上,那端坐的黑影輪廓,在眾人熱切到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注視下,終於破開了最後一層薄薄的霧紗,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顯露在初升的、帶著涼意的秋陽之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

打穀場上,所有狂喜的、期盼的、激動的、甚至帶著淚光的表情,如同被瞬間潑上了滾燙的蠟油。

凝固!僵硬!扭曲!

驢,是那頭青驢,油光水滑,步履沉穩。

鈴,是那枚銅鈴,鋥亮晃眼,叮當作響。

可那驢背上的人……

是一個精赤著上身,隻穿著一條緊緊裹著臀胯的靛藍色底褲的

裸男!

秋晨的寒氣浸骨,他裸露的胸膛、臂膀、大腿,在冷風裡凍得泛起一片片雞皮疙瘩,皮膚更是呈現出一種尷尬又滑稽的、被凍透了的淺紅色!

緊實的肌肉線條倒是分明,可在這情形下,隻顯得更加突兀和不倫不類!

一頭濕漉漉的黑發胡亂貼在額角鬢邊,臉上還帶著幾分沒睡醒似的懵懂!

他甚至還下意識地用手臂徒勞地環抱了一下赤裸的上身,試圖抵禦那那隆重迎接他的熾熱目光!

這動作更添了十二分的狼狽!

風,卷著打穀場上的草屑,打著旋兒吹過。

銅鈴“叮鈴”一聲脆響,格外刺耳。

青驢打了個響鼻,停下腳步,歪著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前方石化了的人群。

宋老栓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比地上的霜還白!

他那剛剛挺直的腰杆,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佝僂下去,整個人晃了晃,要不是及時扶住了旁邊的石碾子,差點一頭栽倒。

渾濁的老眼裡,剛剛燃起的那點微弱火星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茫然、荒謬,和一種被老天爺狠狠戲耍後的、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

“造……造孽啊……”

他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氣音,像瀕死的風箱。

王老六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活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帶著哭腔的、變了調的哀嚎:

“俺滴個親娘嘞……這……這算個啥玩意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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