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靜悄悄的。
陳瑤垂著頭,半晌才輕聲道:“女兒知道,明日便啟程。隻是……”
她抬起頭,目光落在陳勇臉上,“爹爹……可有什麼物事或話兒,要捎帶給阿爺阿奶?”
陳勇剛鬆下的心弦又繃緊了,一時語塞:“這……這個,你娘自會打點周全。”
“女兒知道。”陳瑤應著,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細如蚊蚋,“隻是……女兒離家時,老屋的土牆漏了雨,外頭大雨,裡頭便是小雨。
阿爺阿奶年歲大了,筋骨不比從前,總不好隻指望著大伯一家奉養……天長日久,若叫外人知道了,怕是有損爹爹的官聲清名……”
“百善孝為先!”
陳勇不等她說完,沉聲截斷,“此事我與你娘早有計較,會與你些銀兩帶回去。”
他想了想,拉開書案抽屜,取出一枚十兩的銀錠,“這些,你先拿去,讓你大伯將老屋漏雨處修補修補。”
陳瑤目光在那錠銀子上淡淡一掃。
十兩!她長到八歲,頭回見著整錠的官銀,心頭哪能不跳?
可這……夠做什麼?她爹堂堂一縣父母官,出手竟這般吝嗇!
她強壓下翻湧的不平,微垂了眼簾,掩住眸底神色,隻放軟了調子糯聲道:
“爹爹如今是朝廷命官,若讓外頭人知道老家的父母仍住在破敗土屋裡……不知要生出多少閒言碎語來。”
陳勇眼神倏地銳利起來,審視著眼前低眉順眼的女兒,“這是誰教你的話?”
他絕不信一個八歲稚童能想得如此“周全”。
陳瑤“噗通”跪倒在地,語帶哽咽卻條理分明:“是女兒的錯!這些日子住著大房子,便想起老家的土屋……若也能換成青磚大瓦房,便是颶風過境,也不怕牆倒屋塌了。”
她接著說道,“女兒來時……靠海那間老屋塌了,強爺爺……被壓在了底下。我們……是吃完席,才動身的……”
她說完,便老老實實跪著,她今日就是鐵了心,要多討些銀子。
憑什麼舉全家之力供出個官老爺,他卻隻顧自地享福,不管家人的死活?
從前隻以為他俸祿微薄,養家已是勉強,家裡人都體諒。
可眼前分明不是這般光景!
那胡大舅在城中開的幾處鋪麵,她悄悄去看過,心裡略一盤算,說日進鬥金也不為過。
生意如此紅火,胡大舅為何不去他處開店?
還不是仗著她爹的官威?
既用了她爹的名頭,豈有不分潤之理?依她看,爹娘定是得天大好處!要不然如何養得起這麼多下人?
從前在府裡裝聾作啞,如今爹娘都不要她了,此時不多要些,更待何時?
陳勇默然良久,指尖在案上輕叩,“嗯……是該起座新屋了。”
他終於頷首,“這樣吧,稍後我與你娘說一聲,讓她給你再多支些銀子。”
言罷,他又將那錠銀子往陳瑤方向推了推:“這十兩,你拿著路上零用。”
陳瑤心頭冷笑。
娘?娘能給多少?
若不給,她明日還能賴著不走不成?
她起身,走到案前,將那錠銀子攥在手心。略一思忖,又將銀子放回案麵。
“爹……”
她抬眼,目光清澈,話鋒卻似小刀,“若建房的錢,全由我娘出……日後傳揚出去,外人會不會嚼舌根,說咱們……惦記著娘親的嫁妝?”
陳勇勃然變色,一掌拍在案上,“混賬話!咱家的銀錢都是由你娘掌管,讓她拿點銀子出來,怎麼就成了惦記她的嫁妝了?”
他最忌諱的便是衙門裡那些背地裡的“蛐蛐”聲,說他靠嶽家、懼內、吃軟飯!
如今竟被親生女兒當麵撕開這層遮羞布!他臉色鐵青,脖頸青筋微凸,厲聲喝問:“哪個不長眼的在你跟前胡唚?!
回頭我便同你娘說,定要揪出這嚼舌根的東西,重重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