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省是當之無愧的數競第一大省。
傳統強校多,願意給孩子在這條路上砸錢死磕的家長也多。
每年全國奧數決賽冬令營,從各省聯賽選拔出來的佼佼者齊聚一堂,江省的名額能占到部分省份的兩倍,進入國家集訓隊的人數更是年年斷層第一,風頭無兩。
去年一中出了許霽青和李睿的事,黑馬退賽,取得最好成績的林琅也不過是省二等獎。
今年黑馬還是那個黑馬,林琅也進了一等獎分數線,一雪前恥。
十幾個秀才,宣傳效果都遠不及一個狀元。
校領導喜笑顏開,連協議裡簽過字的獎金都順勢向上猛躥,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一大早,宣傳欄還沒貼上聯賽紅榜,許霽青連著身邊的林琅一起,就被張建元請進了辦公室,半個屋的老師齊刷刷行注目禮,年輕老師送小零食,年長一些的老師過來拍背。
胡教練更誇張。
特地掏了兩瓶給自家小孩買的大果粒酸奶,拜年走親戚似地,往張建元桌沿上一放,熱情招呼許霽青“自己拿著喝”,待遇堪比狀元郎榮歸故裡。
許霽青沒什麼表情,脊背筆直地站在那,來什麼收什麼。
林琅先不行了。
s班待了兩年多,每次進這間辦公室就沒個好事,哪兒見過這種架勢,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彆站著啊,都來坐。”
張建元笑眯眯地,“昨天剛出考場就聽那幫小孩說今年題目難,數論簡直沒法做。”
“中午吃飯的時候看小許吃飯那麼急,一句話都沒說,老胡還問我是不是你也心裡沒底,那時候我都懶得理他。”
“果不其然,今早出來成績一看,我就知道!安省省隊容不下你,真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到江省來照樣是第一。”
誇他自己總覺得有詐,誇兄弟就沒事了。
林琅深以為然,無聲狂比大拇指。
許霽青神色卻很平靜,“省隊名單什麼時候出?”
聯賽一上來就考出這種成績,距離保送一步之遙,換彆人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可眼前這位,淡定得仿佛在聽彆人的事,笑都沒笑一下。
饒是張建元早就習慣了他的脾氣,還是愣了愣。
穩到這種程度,簡直不知該驚異還是讚賞。
“是還沒出,”張建元摸下巴,敲一敲隔壁胡教練的桌板,“老胡,新通知是不是在你那,說什麼來著,要另加一場考試?”
胡教練遞過a4紙,“省隊十六個名額,一等獎線超額多劃了四個,後天得再考一場選拔考試。”
“估計因為去年有幾個小孩聯賽超常發揮,一去冬令營就打回原形了,委員會那幫老頭掛不住臉,今年謹慎多了。”
數學很公平,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灰色地帶。
有的人超常發揮是真撞了大運,靠天時地利,有的人靠的卻是“人和”。
前兩年還沒爆出什麼醜聞,在聯賽考出許霽青這樣的成績,已經足夠和清北簽協議,直接免試錄取了。
可最近幾年政策收緊,管你是省裡第一還是壓線,想保送就必須進入決賽的全國前六十名,沒的商量。
這種事,老師學生們都多少聽說過一些,但不好放在明麵上講。
張建元笑容不減,看向自己的得意門生,“許霽青這個水平,到時候隨便考考走個過場就行了,一點都不影響。”
話頭再一轉,“林琅倒是應該多上上心。”
“知道你是壓線王,十七名能進一等獎,可進不了省隊,後天考試多給我往前壓一名,聽清楚沒有?”
林琅立正站好,“儘力!”
“不是儘力是必須,”張建元把手裡材料卷起來,毫不留情抽他胳膊一下,“考場還是原來那個,胡老師家裡有事回去了,今明兩天我陪你倆住酒店,戒驕戒躁,一鼓作氣把名額拿下。”
嘮嘮叨叨一頓囑咐。
關門出去,林琅像被扒了一層皮,“第一,救救我吧。”
“至不至於啊,剛放出來才一天,下午又要被關軟禁,還要看著咱倆睡午覺,上次我被強製睡午覺還是在幼兒園。”
“張教和老胡也不想想,智商這玩意是能睡出來的嗎?”
他瞄向身旁的天才友人。
在瞥見對方眼底輕微的青黑時,更是找到了得力的佐證,“話又說回來,你昨天不是挺早就先撤了嗎,怎麼還失眠了,等放榜緊張的?”
許霽青抿了抿唇。
他昨天真的一夜沒睡。
胸腔裡膨脹的情緒滿溢,卻沒有半點和今天的成績有關。
蘇夏推開他逃跑後,他一個人留在器材室裡,維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在原地站了很久。
後來太陽落山。
沒開燈。
黑暗的密閉空間裡,許霽青幾乎跪了下去。
校服外套還蓋在他的臉上,原先隻有廉價的洗衣粉味,沾了些少女發絲和身上的香氣,被他灼燙的體溫烘得更甜,密密實實地籠罩了他一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向來理智的大腦被衝動接管,不聽使喚。
她留下的氣味會淡去,但記憶不會。
許霽青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混蛋。
晚上回家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林月珍抱著許皎皎先睡了。
許霽青衝了涼,毫無睡意地屈膝坐在床頭,用那件校服外套重新捂住自己的口鼻,窒息般地狠狠嗅了幾口,咬著那個壞了的金屬哨子,坐了一夜。
也許從很久之前開始,蘇夏就對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那種蓬勃的、熱氣騰騰的生命力,像玫瑰的刺,密密地紮進他的皮肉和骨頭。
每次肢體接觸之後,從心尖擴散到四肢的不適和煩躁,本質上都是渴求——
他想碰碰她。
他想親她。
他想要更多,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更多”背後是什麼。
校服是他的私心。
不是因為外麵太亮,而是不敢讓她看清自己的臉。
怕他癡迷的神情讓她恐懼,怕他情動的樣子像個傻瓜。
夜晚如此包容,寬恕了他所有最不堪的妄想。
待到淩晨五點鐘,天色剛蒙蒙亮,醒了一整夜的許霽青洗了把臉,換好衣服走出家門,跑向學校。
微涼的晨風喚回了他的冷靜,卻沒有平息少年的熱血。
像他這樣的人,不配承諾任何東西,空有一腔破釜沉舟的決心。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想雙手奉上——
哪怕前方黑夜漫長無儘頭。
哪怕是他自己,哪怕是他這顆不值錢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