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門酒樓那一聲槍響,徹底震碎了九龍城寨舊有的秩序。
黑柴,這個盤踞城寨多年的地下皇帝,橫死的消息像一場帶著血腥味的瘟疫,以一種無聲卻迅猛的速度,一夜之間,傳遍了每一條肮臟的巷道,鑽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天剛蒙蒙亮,潮濕的晨霧混雜著垃圾的腐臭味,還未散去。
城寨裡那些終日縮在陰暗角落的賭鬼,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棚屋,他們驚恐地發現,往日裡那些耀武揚威,收取保護費的福義興打手,一個都不見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死寂。
賣早點的攤販,小心翼翼地支起攤子,卻不敢像往常一樣大聲吆喝。
當和義堂的人,穿著那身破舊但已經洗得乾乾淨淨的短衫,沉默地從巷口走過時,整個街道的嘈雜聲都會瞬間消失。
所有人都會低下頭,不敢與他們對視,直到那腳步聲遠去,才敢偷偷抬起眼,交換一個驚恐的眼神。
一艘不起眼的漁船,關閉了引擎,像一道幽靈,悄無聲地靠上了和義堂控製的那個簡陋到有些可笑的碼頭。
鬼叔和癲狗從澳門回來了。
他們兩個人,看起來都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眼窩深陷,滿臉疲憊。
他們帶回來的,不止鈔票,還有十幾隻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狹長木箱。
和義堂的院子裡,所有兄弟都聚集在這裡,他們臉上的狂喜,被一種更加厚重的敬畏所取代。
“哐當!”
癲狗甚至沒有用撬棍,他直接用蠻力,徒手掰開了第一隻箱子的木蓋。
木刺紮進了他的手掌,滲出鮮血,他卻恍若未覺。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光芒。
箱子裡,是一層厚厚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油紙。
油紙下麵,靜靜地躺著一排排冰冷的鋼鐵造物。
一把把槍身線條流暢的勃朗寧手槍。
幾支英七七步槍。
甚至還有兩把美國貨,湯普森衝鋒槍。
整個和義堂的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那些武器。
那不是槍。
那是能讓所有質疑者閉嘴的權力。
那是能讓所有反抗者跪下的道理。
一個跟著和義堂初代堂主打天下的老人,顫抖著伸出手
“黑柴……黑柴橫行這麼多年,手裡……手裡也不過就把左輪啊。”(此時的九龍還是貧民窟,吃乾抹淨也壓製不出來多少錢)
陳山還是坐在那張瘸腿的太師椅上,麵色平靜。
癲狗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音。
“堂主,那批藥,在澳門翻了十倍的利!”
陳山沒有去看那些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錢。
他隻是站起身,從箱子裡,隨意地拿起一把冰冷的勃朗寧手槍,在手裡掂了掂,然後行雲流水般地,將它彆在了自己的後腰。
那件洗得發白的舊長衫,似乎終於有了它應有的重量。
同一天下午。
港島半山,馮敬堯那棟燈火通明的西式洋房客廳裡,再次迎來了陳山。
隻是這一次,馮敬堯再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與輕視。
他甚至沒有讓管家動手,而是親自彎下他那肥胖的身軀,為陳山換上了嶄新的拖鞋。
客廳裡,名貴的波斯地毯已經換了新的,空氣中彌漫著上等雪茄的香氣。
陳山還是坐在那張柔軟的沙發上,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坐得筆直。
他將一箱鈔票,輕輕放在了光潔的紅木茶幾上。
“馮先生,說好的尾款。”
“我們和義堂,一向講規矩。”
馮敬堯看著那遝錢,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抖了一下,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昂貴的絲綢睡袍。
“陳……陳堂主,您……您這是折煞我了。”
陳山笑了笑。
“馮先生可以繼續幫我聯係。”
陳山的聲音很輕,仿佛隻是在閒聊。
“有多少,我要多少。”
黑柴一死,福義興這棵在城寨裡盤根錯節了幾十年的大樹,轟然倒塌。
樹倒猢猻散。
它麾下的地盤、生意、人手,一夜之間,大部分都被和義堂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順理成章地全盤接收。
城寨裡最大的那家鴉片館,福義興的管事還想負隅頑抗。
癲狗沒有跟他廢話。
他隻是帶著個兄弟,一人扛著一把湯普森衝鋒槍,直接踹開了煙館的大門。
當那兩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管事的腦袋時。
管事隻用了一秒鐘,就跪在了地上,將所有的賬本,雙手奉上。
和義堂的勢力,以一種野蠻而恐怖的速度,膨脹了數倍。
城寨裡那些終日遊蕩的小混混,最先嗅到了空氣中那股危險的氣息。
他們聚在巷口,談論這件事的時候,甚至不敢直呼“陳山”的名字。
他們用“和義堂那位”,來代替。
而那些曾經與黑柴平起平坐,甚至還想著等福義興和和義堂兩敗俱傷後,去撿便宜的其他堂口大佬們,則個個徹夜難眠。
之前還對和義堂的地盤虎視眈眈的斧頭幫。
幫主劉麻子,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他關在屋子裡,一宿沒睡,眼前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黑柴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他終於怕了。
他連夜將幫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用幾個大箱子裝著,親自帶隊,來到和義堂那破敗得可笑的大門前。
他想負荊請罪。
可他連門都進不去。
站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太陽升起。
癲狗才打著哈欠,嘴裡叼著一根牙簽,從門裡晃了出來。
他甚至沒正眼看劉麻子一眼,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滿臉憔悴的幫主。
“堂主說了。”
“賬,一筆勾銷。”
癲狗頓了頓,用牙簽剔了剔牙縫,然後猛地將目光,釘在了劉麻子的臉上。
“但城西那片地,三天之內,我要看到。”
斧頭幫幫主劉麻子聽到這話,非但沒有憤怒,反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喜訊,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幾乎要癱軟在地。
他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哈腰。
“明白!明白!陳堂主放心!不!不用三天!今天!今天我就讓人把地盤交出來!”
他連滾帶爬地跑了回去,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交出了斧頭幫賴以生存的地盤。
因為他知道。
從今天起,九龍城寨,隻有一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