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廢墟掘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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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合著黴變、排泄物與絕望的複雜氣味,像一堵無形的牆,擋在陳山麵前。

這裡是九龍城寨的邊緣,難民營。

與和義堂地盤內那種混亂中尚存的秩序不同,這裡隻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則。

用破爛油布和朽木搭建的窩棚,像一個個潰爛的膿包,緊緊地擠在一起。

衣不蔽體的孩子,眼神麻木地坐在泥水裡,身上爬滿了蒼蠅。

病倒的老人躺在窩棚門口,發出無意義的呻吟,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陳山那件乾淨的長衫,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他沒有帶任何手下,獨自一人,像一個誤入地獄的過客。

他的腳步很慢,目光掃過一張張被饑餓和疾病扭曲的臉。

他不是來施舍的。

他是來掘金的。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壓抑的哭喊,夾雜著男人粗暴的咒罵聲。

“拿來吧你!”

“再哭!再哭老子連你這小崽子都賣了!”

兩個穿著破爛背心,流裡流氣的地痞,正將一戶人家的窩棚踹開,從一個女人懷裡搶走半袋發了黴的米。

那是他們一家最後的口糧。

女人死死護著懷裡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男人被打倒在地,嘴角淌著血,敢怒不敢言。

周圍的難民,隻是冷漠地看著,眼神裡沒有同情,隻有習慣了的麻木。

在這裡,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

陳山走了過去。

他的出現,讓那兩個地痞的動作停了下來。

其中一個吊梢眼的地痞,上下打量著陳山,看他穿得乾淨,又是一個人,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麼?想學人英雄救美啊,小白臉?”

另一個滿臉橫肉的,掂了掂手裡的半袋米。

“識相的就滾遠點,彆給自己找不痛快!”

陳山沒有看他們。

他的目光,落在那對被欺辱的夫婦身上,然後又掃過周圍那些麻木的看客。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把米,還給他們。”

吊梢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啊!”

陳山沒有重複。

他隻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那兩個人。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殺氣,就像在看兩件沒有生命的物件。

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這麼一看,吊梢眼的笑聲,卡在了喉嚨裡。

一股沒來由的寒意,從他尾椎骨升起。

“我再說一遍。”

陳山的聲音,依舊平靜。

“把米,還給他們。”

“然後,滾。”

就在氣氛僵持到極點的時候,一個身影從不遠處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是王虎。

他身後,還跟著四個和義堂的精壯漢子。

他們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地站在了陳山身後,冰冷的目光,鎖定了那兩個地痞。

“和義堂,陳山。”

王虎沉聲報出了名號。

和義堂。

陳山。

這兩個詞,像兩道驚雷,狠狠劈在了兩個地痞的腦子裡。

他們臉上的囂張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換上了一種見了鬼的恐懼。

最近整個九龍城寨,誰不知道和義堂新上位的陳山。

吊梢眼腿一軟,手裡的米袋“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朝著陳山的方向,拚命地磕頭。

“陳……陳爺!我有眼不識泰山!我該死!我該死!”

另一個地痞也反應過來,跪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響。

陳山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王虎走上前,將那半袋米撿起來,遞還給了那個驚魂未定的男人。

“拿著。”

男人顫抖著接過,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山這才轉身,準備離開。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頭也不回地說道。

“從今天起,這個難民營,也算我半個和義堂的地盤。”

“再讓我看到有誰在這裡欺負老弱婦孺。”

他停頓了一下。

“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說完,他徑直離開。

那兩個地痞癱在地上,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巷子深處。

周圍的難民,看著陳山離去的背影,麻木的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異樣的光。

……

陳山繼續往裡走。

他的目標很明確。

打手,他不缺。

他要找的,是另一種人。

在一個肮臟的角落,幾個人圍著一張破木箱,正在聚賭。

一個四十歲左右,戴著眼鏡,麵容清瘦的男人,正死死盯著麵前的牌九,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當他顫抖著手,掀開自己的底牌時,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

他輸了。

連最後幾枚銅板,都輸得乾乾淨淨。

他失魂落魄地被趕下桌,癱坐在一旁,眼神空洞。

陳山走到他麵前,蹲下身。

男人警惕地抬起頭。

陳山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的手。

那雙手雖然沾滿了汙垢,但指甲修剪得很乾淨,尤其是右手中指,有一個常年握筆留下的,微微凹陷的繭。

“先生的手,不像拿牌的手。”

陳山緩緩開口。

“倒像是拿賬本的。”

男人身體猛地一震,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羞愧與難堪。

他曾經是上海一家銀行的會計,因為時局動蕩,家破人亡,一路逃難到這裡。

一身的本事,在這裡卻分文不值,最終染上了賭癮,越陷越深。

“和義堂,缺個管文書的。”

陳山沒有說教,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月薪一百,包吃住。”

“如果你願意,你之前欠下的賭債,我幫你還清。”

男人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陳山站起身。

“穩得住賬本的人,就能穩得住自己的人生。”

“我叫梁伯,陳爺……我跟你乾!”

男人猛地站起來,對著陳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

在難民營的最深處,有一個擺攤修理物件的老人。

他麵前擺著幾隻破舊的鐘表,還有一些根本看不出原樣的收音機零件。

老人頭發花白,沉默寡言,佝僂著背,正用一把磨得發亮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撥動著一枚比米粒還小的齒輪。

他的工具很簡陋,但動作卻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精準。

陳山在他攤位前,站了足足十分鐘。

老人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間的機械世界裡。

直到他將最後一枚零件歸位,那隻停擺許久的舊手表,發出了清脆的“滴答”聲。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抬起那雙渾濁的老眼,看向陳山。

“後生,看上什麼了?”

陳山沒有看那些貨物,而是看著老人的手。

那是一雙布滿老繭,卻異常穩定的手。

“老師傅,這手藝,不像是在香港學的。”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上海灘,方德鐘表行。”

他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帶著一絲被歲月磨平的驕傲。

陳山心中一動。

方德鐘表行,戰前上海灘最頂級的字號,專門為達官貴人定製維修瑞士名表,一手精密機械的手藝,名震黃浦江。

“我有一批機器,很新,也很麻煩。”

陳山換上了一種請教的語氣。

“湯普森衝鋒槍的供彈口容易卡殼,英七七的槍栓拉動起來不夠順滑。”

“還有六台發動機並聯的船,震動太大,軸承磨損得厲害。”

他每說一句,老人眼裡的光就亮一分。

當陳山說完,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已經燃起了火焰。

那是一個頂級工匠,聽到自己領域內頂級難題時,才會有的火焰。

“我需要一個能駕馭它們的人。”

陳山看著他,鄭重地,微微躬身。

“不知方師傅,肯不肯屈就,來我的修械所,當個總教頭?”

方師傅沉默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攤位上這些破銅爛鐵,又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人。

許久,他沙啞地開口。

“管飯嗎?”

陳山笑了。

“管飯,管住,還管您一輩子。”

……

回到堂口,鬼叔已經等候多時。

聽完陳山在難民營的所作所為,鬼叔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露出了由衷的欽佩。

“堂主,你這一手,比招攬一千個打手還高明。”

他將一份名單遞給陳山。

“這是我觀察了許久的幾個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隻是時運不濟。”

陳山接過名單。

上麵有瘸腿的炮匠,有落魄的畫師,甚至還有一個懂化學的教書先生。

他看著這些名字,仿佛看到了一座座尚未開采的金礦。

九龍城寨,不是一座垃圾場。

它是一座巨大的人才寶庫。

隻是這些金子,都被時代的塵埃掩埋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金子,一塊塊地,全都挖出來。

鬼叔看著陳山眼裡的光,又忍不住提醒道。

“堂主,招攬這些人,是好事。”

“可要養活這麼多人,還要建修械所,買機器……”

“光靠海上那點生意,恐怕……”

陳山把名單收好,走到窗邊。

他看著遠處港島那片璀璨的燈火,眼神深邃。

走私,是原始積累。

但它風險太高,收入也不穩定,永遠上不了台麵。

和義堂這艘船,要想走得更遠,不能隻靠一條“魔鬼魚”。

它需要一個更穩固的,能不斷造血的,合法的引擎。

一個能讓他把生意,做到那片燈火裡的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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