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槍口,像一隻沒有溫度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慧心。
王虎的手很穩,穩得像焊在槍身上。
整個和義堂正廳,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乾,隻剩下林慧心急促而恐懼的喘息。
“不是我……”
女孩的臉白得像一張薄紙,巨大的驚恐讓她身體劇烈地顫抖,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不是我……”
她的哭喊聲,破碎而無助,在死寂的大廳裡回響。
一些跟了陳山清理過溝渠的漢子,看著這個前幾天還為他們堂主擋過刀的女孩,眼神裡流露出不忍與同情。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在碼頭與鬼叔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的眼神冰冷,充滿了懷疑。
鬼叔是他們的主心骨,現在生死未卜。
他們需要一個宣泄口。
一個靶子。
癲狗第一個站了出來,他擋在了王虎與林慧心之間,雖然沒有正對槍口,但姿態已經表明了一切。
“阿虎!你瘋了!”
癲狗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把槍放下!”
王虎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像一頭困獸。
“你讓開!”
“她剛來,鬼叔就出事!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癲狗一把抓住了王虎持槍的手腕,用力向下壓。
“你憑什麼認定是她?”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就憑她是新來的?就憑她是個外人?”
癲狗的目光掃過那些同樣麵露疑色的兄弟。
“那鬼叔也接觸了情報,是不是也要懷疑他?”
“我呢?你呢?我們是不是也要互相拿槍指著對方的腦袋!”
“沒有證據,就在這裡亂指認自己人,隻會讓那個真正躲在暗處的老鼠,笑掉大牙!”
癲狗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王虎滾燙的怒火上。
他無法反駁。
可胸中的悲憤與無力,卻讓他無法就此罷休。
大廳裡,支持王虎的和同情林慧心的,開始低聲爭論起來,整個和義堂,第一次出現了如此明顯的分裂。
那股剛剛凝聚起來的,名為“家”的歸屬感,正在猜忌的毒素下,迅速崩裂。
“都給我住口!”
一聲怒吼,如同平地驚雷。
不是王虎的暴躁,也不是癲狗的沉穩。
是陳山。
他一直站在原地,此刻終於動了。
那聲音裡,不帶任何情緒,卻蘊含著冰冷。
整個大廳,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爭吵,所有騷動,都在這一聲怒吼下戛然而止。
王虎看著陳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那股衝天的怒火,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硬生生掐滅了。
他憤憤地,卻又不得不慢慢地,收回了槍。
懷疑的種子,卻已經種下。
一道無形的牆,隔在了所有人的中間。
陳山沒有看王虎,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那個還在瑟瑟發抖的女孩身上。
他走了過去,在所有人複雜的注視下,親自將癱軟在地的林慧心扶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甚至帶著一絲歉意。
“林姑娘,讓你受驚了。”
陳山的聲音恢複了平靜,溫和得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委屈的家人。
“阿虎也是太著急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這一個動作,一句話,讓大廳裡剛剛降到冰點的氣氛,有了一絲回暖。
但陳山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在內鬼沒有查出來之前。”
他轉過身,麵向所有人,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
“和義堂所有核心事務,全部暫停。”
“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
“違令者,按叛堂處置。”
和義堂,這艘剛剛揚帆起航的船,在遭遇了第一次真正的風暴後,陳山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
他要讓船,停下來。
……
接下來的幾天,和義堂的堂口,被一股壓抑到令人窒息的陰雲籠罩。
人人自危。
曾經勾肩搭背的兄弟,此刻在廊下擦身而過,連眼神的交彙都吝嗇,隻剩下一絲冰冷的審視。
一句無心的話,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可能被解讀出無數種含義。
王虎和癲狗,徹底斷了來往,一個守著堂口大門,眼神凶狠地盯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另一個則帶著人,默默地加固著堂口的防禦,兩人再沒有一句交流。
陳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整日整夜,房門緊閉。
沒人知道他在裡麵做什麼。
有人說,堂主在獨自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思考著破局之法。
也有人說,這次的打擊太大,連堂主也陷入了迷茫和痛苦。
那個一手將和義堂從泥潭裡拉出來的年輕人,第一次,向所有人展現出了他“脆弱”的一麵。
這讓那張無形的,猜忌的網,收得更緊了。
夜。
月光慘白,照在堂口的院子裡,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
陳山獨自坐在院中的石階上,身前放著一瓶喝了大半的烈酒。
他沒有用杯子,就這麼一口一口地,直接對著瓶口喝著。
晚風吹起他的衣角,那背影,竟有幾分蕭索與落寞。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陳山沒有回頭。
一隻端著湯碗的手,小心翼翼地,從旁邊伸了過來。
是林慧心。
她換上了一身乾淨的布衣,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在月光下,那雙眼睛顯得格外清亮,帶著一絲怯生生的關切。
“陳大哥……”
她的聲音很柔,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軟。
“夜裡涼,喝碗醒酒湯,暖暖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