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和義堂的堂口,死一樣寂靜。
突然,一道踉蹌的身影,撞開了虛掩的大門,重重摔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
是鬼叔。
他渾身是血,肩上纏著已經浸透成黑紅色的破布,臉色灰敗,嘴唇乾裂,仿佛剛從地獄裡爬出來。
“鬼叔!”
王虎第一個衝了出去,將他扶起。
癲狗帶著人緊隨其後,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愕與擔憂。
陳山從正廳裡走了出來,他的腳步很穩,臉上卻看不出半點波瀾。
他看著幾乎要昏死過去的鬼叔,沒有上前,反而停在了幾步之外。
一股冰冷的氣壓,從他身上散發開來。
“你還知道回來?”
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紮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王虎猛地抬頭,不敢相信地看著陳山。
“堂主?”
陳山沒有理他,眼睛死死盯著鬼叔。
“我讓你去接頭,不是讓你去送死!”
“十幾個兄弟!就因為你自作主張,全沒了!”
“和義堂好不容易站穩的腳跟,被你一腳踹回了泥裡!”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控訴。
鬼叔靠在王虎身上,猛地咳出一口血,他費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燃燒著不甘與憤怒。
他沒有看陳山,而是用儘力氣,抬起顫抖的手,指向了那個躲在廊柱後麵,臉色慘白的女孩。
林慧心。
“我……我沒錯……”
鬼叔的聲音嘶啞,如同破風箱。
“錯的是你!”
“是你被女色迷了心竅!把一個底細不明的女人留在堂口!”
“是她!就是她!她是內鬼!”
“轟!”
這句話,像一顆炸雷,在所有人腦中炸響。
王虎下意識地看向林慧心,眼神瞬間變得複雜而凶狠。
林慧心拚命地搖頭,淚水洶湧而出。
“不是我……鬼叔……你……你為什麼要冤枉我……”
“我冤枉你?”
鬼叔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被陳山一步上前,狠狠推了一把。
“夠了!”
陳山雙目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
“你自己辦事不利,反倒把臟水潑到一個無辜的女孩身上!”
“你他媽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鬼叔!”
“堂主!你不能這樣!”
癲狗也急了,上前想拉開兩人。
“滾開!”
陳山一把甩開癲狗,指著鬼叔的鼻子。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和義堂的人!”
“我們,一刀兩斷!”
鬼叔看著陳山,那張滿是血汙的臉上,先是錯愕,隨即被無儘的悲憤與失望所取代。
“好……好……好一個一刀兩斷……”
他慘笑一聲,推開扶著他的王虎,一步一晃,帶著滿身的傷,走出了大門,消失在深沉的夜色裡。
整個和義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傻了。
他們賴以信任的兩個主心骨,就以這樣一種最慘烈的方式,徹底決裂。
……
陳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整整三天,房門緊閉。
裡麵不時傳出酒瓶摔碎的聲音,還有壓抑的,仿佛困獸般的低吼。
和義堂的士氣,跌到了穀底。
夜裡,陳山又喝醉了。
他靠在椅子上,滿身酒氣,桌上東倒西歪地放著好幾個空酒瓶。
房門被輕輕推開。
林慧心端著一碗醒酒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陳大哥……”
她的聲音柔弱,帶著關切。
陳山抬起通紅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抓起一瓶酒猛灌。
“滾……”
他含混不清地罵著。
“都他媽滾……老東西……不知好歹……”
林慧心沒有走,她放下湯碗,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玻璃碎片。
陳山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冷笑一聲。
“他以為……離了他……我陳山就完了?”
“做夢!”
“我早就找好了新的路子……比他那條線……安全一百倍!”
陳山趴在桌上,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醉意,斷斷續續地說道。
“西貢……西貢碼頭……”
“後天晚上……一批……一批戰略物資……”
“這次……這次我自己乾……誰也彆想分一杯羹……”
……
三天後的深夜。
西貢碼頭。
海風帶著鹹腥的濕氣,吹得人骨頭發冷。
陳山隻帶了七八個手下,準備出發。
王虎和癲狗攔在了門口,兩人臉上都是決絕。
“堂主,不能去!”
王虎咬著牙說。
“內鬼還沒抓到,現在去交易,就是送死!”
癲狗也沉聲道。
“阿虎說得對,這事,我們不能跟你去!”
陳山看著他們,臉上浮現出一絲暴怒與失望。
“好!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他推開兩人,帶著人就往外走。
林慧心從後麵追了上來,臉上滿是焦急。
“陳大哥,你彆跟虎哥他們置氣……我……我陪你去!”
她一臉擔憂地跟在了陳山身邊。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碼頭上,一片死寂。
暗處,一個幽靈般的身影,放下了望遠鏡。
“幽靈”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
魚,入網了。
他和他帶領的保密局精銳行動隊,早已在碼頭的各個角落,布下了天羅地網。
看著陳山那幾個人走進預設的包圍圈,“幽靈”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他抬起手,正要下達攻擊的命令。
然而。
他預想中的槍聲,沒有響起。
“噗!”
一聲輕微的,加了消音器的槍響,從他身後的黑暗中傳來。
他身邊的一個親信,額頭上炸開一個血洞,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幽靈”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怎麼回事?!”
他失聲喊道。
“我們暴露了!”
回應他的,是四麵八方同時響起的,密集的槍聲!
他埋伏在倉庫頂、集裝箱後的特務,還沒來得及開一槍,就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地倒下。
包圍圈,被反包圍了!
一個擴音器的聲音,在死寂的碼頭上空響起,帶著一絲戲謔。
“幽靈站長,歡迎來到我為你準備的墳場!”
是陳山!
下一秒,王虎帶著幾十個槍手,從集裝箱的頂部現身,居高臨下,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交叉火力網!
癲狗則帶著另一隊人,從側翼的倉庫裡衝出,槍聲四起,聲東擊西!
這些習慣了暗殺和審訊的特務,哪裡見過這種有預謀、有戰術的陣地戰,瞬間被打懵了。
混亂中,林慧心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那個一臉冷漠,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男人。
“你……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她的聲音,在槍聲中顫抖。
陳山看著她,眼神裡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情,隻剩下冰冷的嘲弄。
他一把將她推向了戰場的中央。
“從你給我送那碗醒酒湯開始。”
“你那雙手,太乾淨了。”
“一個靠給人漿洗衣物為生的難民,手上,不該連一個老繭都沒有。”
林慧心徹底崩潰了。
暴露在火線中的她,還沒來得及發出尖叫,就被一顆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流彈,擊中了胸口。
她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幽靈”在幾個親信的拚死掩護下,狀若瘋癲地朝著海邊唯一的退路逃去。
那裡,停著一艘快艇。
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然而,當他跑到碼頭的儘頭時,他徹底絕望了。
那艘快艇上,站著一個人。
一個本該重傷,本該與陳山決裂的人。
鬼叔。
他提著一把衝鋒槍,像一尊來自地獄的判官,站在船頭,冷冷地看著他。
身後,是步步緊逼的槍聲。
眼前,是無法逾越的死神。
“幽靈”知道,他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