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
一座隱於半山的葡式莊園。
大理石地板光潔如鏡,倒映著回廊頂端緩慢旋轉的吊扇,攪動著一室的陰涼。
一個穿著中式綢衫,麵容和善,看上去像個富家翁的中年男人,正端著一隻景德鎮的青花瓷茶杯。
他叫曹瑞,澳門人稱他一聲曹爺。
也是國民黨保密局澳門站的站長,代號“笑麵虎”。
他的動作很慢,無論是品茶還是翻動報紙,都透著一種養尊處優的從容。
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下屬,站在書桌前,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連大氣都不敢喘。
“曹爺,香港那邊……全完了。”
下屬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幽靈和他手下三十七個行動組的精銳,一夜之間,全折在了西貢碼頭。”
“屍體……是第二天才被港英警察發現的。”
曹爺放下茶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卻讓那下屬的身體猛地一顫。
“查清楚是誰乾的了嗎?”
曹爺的語氣很溫和,像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
“根據線報,是一個叫陳山的年輕人,香港九龍城寨和義堂的堂主。”
“幽靈之前幾次吃虧,都跟這個人有關。”
“最新的情報顯示,今天早上,陳山已經坐上了來澳門的船。”
曹爺臉上那和善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溫潤的茶杯。
“幽靈是條好狗,可惜是條瘋狗。”
“咬人,隻會用牙。”
他抬起眼,那雙總是眯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與他溫和外表極不相稱的陰狠。
“對付一條過江龍,不能用蠻力,那會把他嚇跑。”
“得用網。”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著遠處那片燈火輝煌,紙醉金迷的城市。
“他來澳門,十有八九,是為了‘佛骨’那件事。”
“我們不必去找他。”
“給他想要的東西,讓他自己,走進我們為他準備好的籠子裡。”
曹爺的嘴角,笑意更深了。
“船上的事,我也聽說了。”
“賀家的那個小子,不是已經遞了名片嗎?”
他轉過身,對下屬吩咐道。
“去,給葡京的何經理打個電話。”
“就說我說的,有貴客登門,讓他用最高規格,好好招待一下這位從香港來的陳公子。”
“記住,要讓他感受到,澳門人的熱情。”
下屬心頭一凜,他聽懂了曹爺話裡的意思。
……
客輪靠岸。
一股與香港截然不同的氣息,撲麵而來。
街道兩旁,葡式風格的彩色建築與龍飛鳳舞的霓虹招牌交織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光怪陸離的繁華。
王虎和癲狗穿著筆挺的西裝,走在陳山身後,渾身都透著不自在。
這裡的殺氣,不像香港那樣擺在明麵上。
它藏在每一個路人熱情的笑容背後,藏在賭場門口門童殷勤的眼神裡。
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
陳山的神情,卻比在香港時還要放鬆。
他就像一個真正來度假的富家子,眼神裡帶著對這個陌生城市的好奇與欣賞。
隻有他自己知道,越是這樣歌舞升平的地方,越是暗流洶湧。
混亂,是最好的掩護。
葡京娛樂場。
澳門最負盛名的銷金窟。
巨大的門臉,裝飾得如同皇宮一般金碧輝煌,光是站在門口,就能感受到一股被金錢碾壓的窒息感。
震耳欲聾的音樂,老虎機不斷吞吐錢幣的脆響,賭客們或狂喜或絕望的嘶吼,彙成一股聲浪,要將人的理智吞噬。
賀新早已等在門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
“陳公子,歡迎光臨。”
然而,他話音未落。
一個穿著高級定製西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便滿臉堆笑地從賀新身後快步迎了上來。
他直接越過了賀新,站到了陳山麵前,深深鞠了一躬。
“陳公子大駕光光臨,真是讓我們葡京蓬蓽生輝。”
這人的姿態,恭敬到了諂媚的地步。
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侍者,端著一個蒙著紅色絲絨的托盤。
男人親手掀開絲絨。
一張純金打造的卡片,在賭場璀璨的燈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陳公子,這是我們老板特意為您準備的貴賓卡,不成敬意。”
“您在葡京的一切消費,全部免單。”
“頂樓的總統套房,也已經為您備好,絕對清靜。”
賀新的臉色,在看到那張金卡的瞬間,微微變了。
他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化為了一絲陰沉。
他知道這張卡。
那是連澳門總督親至,都未必能拿到的最高禮遇。
而這位何經理,是曹爺的人。
王虎和癲狗的肌肉,瞬間繃緊了。
這份禮遇,太過反常。
反常到像是一口已經挖好的,鋪滿了黃金的陷阱。
整個賭場大廳,無數道目光,都若有若無地投向了這裡。
羨慕,嫉妒,還有更多幸災樂禍的審視。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是一場鴻門宴。
陳山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甚至沒有多看那張金卡一眼,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身旁臉色有些難看的賀新。
他笑了笑,用不大,卻剛好能讓賀新聽清的聲音說道。
“賀先生,看來你的場子,不隻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啊。”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現場微妙的氣氛。
它點出了賀新的尷尬,也點出了這場禮遇背後的真正主使。
更像是在告訴所有人。
我知道這是個局。
但我不在乎。
賀新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心中的那份欣賞,瞬間被濃濃的警惕所取代。
陳山這才慢條斯理地伸出手,從托盤裡,拿起了那張沉甸甸的金卡。
他在指間把玩了一下,仿佛那不是黃金,隻是一塊普通的塑料。
他沒有對何經理說一個字。
隻是轉身,徑直朝著那部通往頂樓貴賓區的專屬電梯走去。
王虎和癲狗立刻跟上,一左一右,像兩尊沉默的鐵塔。
何經理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副諂媚的模樣,快步在前麵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