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陽照常從太平山頂升起,但香港的天,已經變了。
頭版頭條,被幾家報紙用觸目驚心的大字占據。
《中環高級公寓煤氣管道意外爆炸,傷亡不明》
官方的通稿寫得滴水不漏,字裡行間充滿了“意外”與“不幸”。然而,在這條新聞的旁邊,另一些版麵上,卻刊登著另一則更具爆炸性的消息。
一張模糊卻極具衝擊力的照片:幾十個荷槍實彈的“洋人”,在九龍城寨被皇家警察繳械,為首的那個,正是昨晚被記者們的鎂光燈反複“鞭屍”的詹姆斯·安德森。
照片下的標題五花八門。
《深夜持械闖入城寨,美籍人士意欲何為?》
《皇家警察雷霆出擊,維護香江法治尊嚴!》
《神秘富商陳山險遭不測,九龍城寨一夜驚魂》
港督府內,新換上的波斯地毯,還沒來得及沾染權力的味道,就要承受主人的怒火。
總督先生將一份印著安德森被捕照片的報紙,狠狠摔在英國領事館高級聯絡官雷金納德爵士的臉上。
“煤氣管道爆炸?雷金納德!你當全香港市民都是瞎子,還是覺得我這個總督是個白癡?”
總督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
“美國人的情報站,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被人連鍋端了!他們的王牌特工,像條狗一樣被扔在碼頭上!
他們的武裝小隊,跑到九龍城寨去搞什麼‘軍事行動’!然後被我們的人,當著全港記者的麵,給抓了!”
他每說一句,雷金納德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這是醜聞!是能讓倫敦和華盛頓同時地震的國際醜聞!而我們,大英帝國,在這場鬨劇中,扮演了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小醜!”
雷金納德爵士挺直的腰杆,終於塌了下去。他知道,這不是總督在發火,這是帝國的臉麵,在流血。
一夜之間,陳山這個名字,在香港的上流社會,在各國領事館的情報圈裡,從一個需要“評估”和“處理”的對象,變成了一個禁忌。
一個神話。
一個藏在九龍城寨迷霧裡的“教父”。
他的手段,已經超出了黑幫仇殺的範疇。
那是一種將人心、輿論、國際法、暴力機器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近乎藝術的恐怖。
所有曾經動過念頭,想從“遠東實業”這塊肥肉上咬一口的人,此刻都感到一陣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們慶幸自己沒有像安德森那麼愚蠢,那麼快地衝上去,然後摔得粉身碎骨。
風暴的中心,九龍城寨,卻平靜得像一口古井。
遠東實業的工廠裡,機器照常轟鳴,工人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隻是一場模糊的夢。
但每個人都知道,不一樣了。
當他們走出工廠,走在城寨的巷道裡,那些曾經眼神裡帶著桀驁與審視的地痞、打手、小頭目,如今看到他們身上那身印著“遠東”二字的工服,都會下意識地低下頭,恭敬地讓開路。
那是對權力的臣服。
染坊二樓的辦公室裡。
陳山依舊坐在那張舊書桌後,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把德國魯格手槍的零件。
梁文輝站在一旁,彙報著最新的消息。
“安德森今天一早就被秘密押送上了返回美國的軍機,迎接他的,將是軍事法庭的審判。”
“斯科特警司被無限期停職,他成了這次事件最大的替罪羊。聽說他昨天回家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砸了半宿的酒瓶。”
“我們通過霍東升的渠道,匿名給幾家國際通訊社發了消息,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中情局在香港栽了個大跟頭。”
王虎在一旁聽得眉飛色舞,一拳砸在桌子上。
“山哥!痛快!真是他媽的痛快!那幫洋鬼子,以前看我們的眼神,都跟看螞蟻似的,現在怕是聽到咱們城寨的名字都得尿褲子!”
陳山將最後一個零件裝好,拉動槍栓,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他抬起頭,臉上沒有什麼得意的表情。
“他們不是怕我們,是怕輸。”
他把槍放在桌上,目光掃過王虎、梁文輝、李國棟,還有站在陰影裡的鬼叔。
“打贏一次,不代表永遠都是贏家。安德森倒下了,還會有新的李德森、王德森。隻要我們還在桌上,就永遠有新的對手。”
辦公室裡的興奮氣氛,被他一句話,瞬間冷卻下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變得井然有序的城寨。
“之前,我們是被人按著打,隻能見招拆招。”
“現在,”他的嘴角,終於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輪到我們,給他們定定規矩了。”
他轉過身,看向梁文輝。
“賬房,我們現在賬上有多少錢?”
梁文輝立刻報出一個驚人的數字。那是藥品銷售、霍東升的海運貿易,以及各種渠道彙集而來的龐大資金流。
“很好。”陳山點了點頭,“拿出一半,在城寨裡,蓋一所最好的學校,再建一間最乾淨的醫院。”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虎有些不解:“山哥,蓋這些……乾什麼?”
“阿虎,”陳山看著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槍杆子,能讓我們不被人欺負。但想讓彆人真正看得起我們,靠的是這個。”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要城寨裡的孩子,以後不用再拿刀討生活。我要他們讀書,學技術,學醫,學法律。我要他們堂堂正正地,走出這個鐵皮圍城。”
他又看向李國棟。
“老李,你的實驗室要擴建,需要什麼設備,什麼人才,列個單子給我,錢不是問題。藥品隻是開始,這條‘工業母機’的船,要給我造出更多能讓那些洋人眼紅的東西。”
李國棟的眼中,瞬間迸發出炙熱的光芒,他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