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務處總部,新任總警司辦公室。
一個名叫格裡芬的英國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喧囂而繁榮的殖民地城市。
他身材高大,金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眼神像鷹一樣銳利。
他與前任斯科特的臃腫和無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建學校?蓋醫院?”
格裡芬轉過身,看著辦公桌對麵戰戰兢兢的下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
“這位陳先生,是想在九龍城寨裡,當皇帝嗎?”
下屬的額頭滲出冷汗,不敢接話。
格裡芬的指關節,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
“斯科特是個蠢貨,他把警察的臉,丟進了維多利亞港喂魚。
而那個叫安德森的美國牛仔,更是蠢得無可救藥,他以為戰爭的規則,能用在街頭。”
他拿起桌上的警帽,戴在頭上,整理了一下帽簷。
“但是,他們都忘了一件事。”
“隻要米字旗還在這裡飄揚一天,規矩,就得由我們來定。”
“備車。”他簡短地命令道,“我去會一會這位城寨‘皇帝’。”
沒有警笛長鳴,沒有大隊人馬。
格裡芬隻帶了兩名便衣,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那些平日裡遊蕩的混混、打手,那些躲在暗處窺探的目光,在看到格裡芬身上那股有彆於斯科特的、真正的上位者氣息時,都像被扼住了喉嚨的雞,悄無聲息。
陳山正在辦公室裡,和梁文輝對著一張城寨的規劃圖討論著什麼。
王虎從樓下快步走上來,臉色有些凝重。
“山哥,來了個洋鬼子,派頭很大,指名要見你。”
陳山放下手裡的鉛筆,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請他上來吧。”
格裡芬走上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打量著這個簡陋甚至有些破敗的辦公室。
當他的目光,與陳山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時,他知道,自己找對了人。
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沒有一絲黑幫的戾氣,反而像個教書先生。
但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藏著一頭讓安德森粉身碎骨的猛獸。
“陳山先生?”
格裡芬沒有坐,他喜歡站著說話,這能給他帶來一種居高臨下的優勢。
“是我。”陳山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警官,請坐。要喝茶嗎?”
“不必了。”格裡芬開門見山,“我是新上任的總警司,格裡芬。我來這裡,隻為告訴你一件事。”
他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掃過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
“遊戲,結束了。從今天起,九龍城寨,要守香港的規矩。我的規矩。”
王虎的拳頭,捏緊了。梁文輝的鏡片後,閃過一絲精光。
陳山卻笑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麵的茶葉沫。
“格裡芬警司,你說笑了。”他的語氣,像是在和一個老朋友聊天。
“我們遠東實業,是合法注冊的商人,按時納稅,為香港市民提供廉價藥品,解決了幾百人的就業。
我們最近還打算集資,給城寨裡的孩子們蓋一所學校。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大英帝國的法律。”
他抬起眼,看向格裡芬。
格裡芬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氣場和威壓,打在了棉花上。
眼前這個人,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他用你製定的規則,為你打造了一座你攻不破的堡壘。
“證據,我會找到的。”格裡芬冷哼一聲,“我隻是提醒你,不要把運氣,當成實力。安德森的愚蠢,不會在皇家警察身上重演第二次。”
“慢走,不送。”陳山端起茶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格裡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當他走到樓梯口時,陳山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
“格裡芬警司,我也提醒你一句。”
“水太深,容易淹死人。走路不看腳下,也容易摔跤。”
格裡芬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徑直下了樓。
王虎終於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媽的!這洋鬼子比斯科特還囂張!山哥,要不要……”
“要什麼?”陳山瞥了他一眼,“派人做了他?然後讓港英政府找到借口,派軍隊把城寨圍起來嗎?”
王虎的火氣,頓時熄了。
“他不是要講規矩,講證據嗎?”陳山的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那我們就跟他,好好講一講。”
他轉向梁文輝。
“文輝,去發請柬。香港最有名的福臨門,給我包下最好的廳。
把警隊裡,所有叫得上名號的華人探長,都給我請過來。”
梁文輝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眼中亮起興奮的光。“山哥,高!”
“山哥,請他們吃飯乾嘛?”王虎還是沒轉過彎來。
陳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獅子太傲慢,不肯低頭吃地上的肉。但它手下的鬣狗,可是什麼都吃的。”
三天後,福臨門。
金碧輝煌的包廂裡,坐著十幾位警隊裡最有實權的華人探長。
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是真正掌控著香港地下秩序的“地頭蛇”。
為首的,正是日後叱吒風雲的總華探長,雷洛。
此刻,他們雖然坐在桌邊,但氣氛卻有些微妙。
他們都聽說了格裡芬拜訪城寨的事情,也都知道陳山如今是何等人物。
這頓飯,是鴻門宴,還是招安會,誰也說不準。
陳山姍姍來遲。
他一進門,就先對著眾人拱了拱手,滿臉歉意。“各位探長,不好意思,廠裡有點事,來晚了,自罰三杯。”
說罷,連乾三杯烈酒,麵不改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陳山放下筷子,拍了拍手。
王虎和癲狗兩人,一人提著一個沉重的皮箱,走了進來,將箱子放在了包廂中央的空地上。
啪嗒。
箱子被打開。
滿箱的,嶄新的港幣,在水晶吊燈的照耀下,散發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嘈雜的包廂,瞬間鴉雀無聲。
“各位阿sir,大家辛苦了。”
陳山站起身,端起酒杯,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洋人上司,來來去去,真正為香港治安操勞的,還是我們自己人。”
他環視一圈,目光在每個人貪婪而又警惕的臉上,一一掃過。
“我陳山,是個粗人,也是個生意人。我隻懂一個道理,有錢,大家一起賺。”
“城寨那塊地,我說了算。城寨外麵,各位阿sir說了算。
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以後我的貨,在各位的地盤上走,還請多多擔待。
這裡的這點小意思,就算是我孝敬各位哥哥的茶水費。”
雷洛看著那兩箱錢,眼神閃爍,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端起酒杯,笑著問:
“陳老板,你這手筆,我們怕是……受不起啊。新來的那位格裡芬警司,可不是斯科特那種草包。”
“我知道。”陳山笑了。
他拿起一隻螃蟹,慢條斯理地用鉗子夾開,將蟹黃剔了出來,放到自己碗裡。
“格裡芬警司,是好警官,講法律,講規矩,我們當然要擁護。”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飄忽。
“不過,香港這地方,人多路滑。
前幾天,我一個朋友出海打魚,船上一個夥計,不小心腳滑,掉海裡去了。
風高浪急的,連個屍首都找不著。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真是可憐。”
他抬起頭,看向雷洛,眼神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
“雷探長,你說,這做人,是不是還是腳踏實地,安安穩穩地好?千萬不能行差踏錯,一腳踩空啊。”
包廂裡的空氣,再次凝固。
這一次,不是因為金錢的誘惑,而是一種發自骨髓的寒意。
雷洛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他看著陳山那張帶著溫和笑意的臉,卻仿佛看到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海。
他忽然笑了。
“陳老板說的是。”雷洛站起身,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我們做差人的,抓賊捉匪,最緊要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千萬不能讓市民們,平白無故地‘腳滑’了。”
他加重了“腳滑”兩個字的發音。
“來!我們大家,一起敬陳老板一杯!”
“敬陳老板!”
所有的探長,都站了起來,高高舉起酒杯。